“程禹，我知道你是個孤兒，但現在你是我兄弟，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你還記得我媽給你做的棉鞋嗎?你還記得是我爸在你骨折住院的時候來陪床的嗎?你還記得我妹妹拿到錄取通知書，第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嗎?”
　　那張因為自幼營養不佳一直乾瘦的臉，如今蒼白無力。
　　張全根坐在一旁，給自己點上根煙，抱頭哽咽起來。
　　蒙著頭哭了好一會兒，這張胖臉重新恢復了堅定，轉頭看向還在發呆的程禹。
　　“程禹，如果我們當中能夠一個人活下去，我希望有人能去找我爸媽，找婷婷。哪怕未來再可怕，也許活下去就還有機會！”
　　“老張，你太樂觀了。”
　　程禹終於回過神來，手一直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這是他緊張時候的習慣。
　　現在外邊已經吵翻了天，從屋子裡就能聽到打砸叫喊的聲音。
　　樓下租住著兩對學生情侶，平日裡都宅在家中，此時也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
　　想到自己這個天煞孤星，自幼被遺棄，在福利院又因為身體弱沒有什麽朋友。
　　大學期間又沉迷於遊戲和打工糊口，那些豐富多彩的生活與自己絕緣。
　　老張的家人對自己真的太重要了，是他們讓自己能夠感受到家庭的溫暖，不至於最終被鋼筋混凝土的壓抑所吞沒。
　　如果以那病毒散發的末日為分界點，難道末日之前自己就過的不夠糟糕?
　　成長過程中的冷暖不必說，自從進入工地工作，本以為在市區的工地能夠輕松一點，可哪一天不是工作十二個小時以上?
　　每天能夠讓自己松口氣的，不過就是中午和老張一起吹瓶冰啤酒，晚上睡覺前能夠泡個腳。
　　為了打個混凝土連著守在工地六十四個小時，換來的是食堂清湯寡水的夥食。
　　高燒三十九度，下著暴雨值夜班，逼著工人加班乾活，換來的不過是一句辛苦，然後看著那大腹便便的領導開著車載著花枝招展的妹子出去玩耍?
　　末日來了，自己變成喪屍那就一了百了，如果活下來呢?比現在更苦嗎?
　　“那我們。”程禹猶豫了一下，霍然站起來走到窗邊，繼續說道:“活下去?”
　　“這就對了，天哥，你懂的東西多，我們好好謀劃謀劃！”
　　張胖子一拍大腿，激動的看著程禹的背影。
　　他對這個方言中常講的‘乾豇豆’足夠了解，程禹有弱點:情緒起伏大、悲懷生死、身體不夠強壯。
　　但程禹也有自己極為佩服的優點:知識儲備豐富、有急智、重感情。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能夠在心裡慌得不得了的時候，在外人面前鎮定自若談笑風生，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裝13吧。
　　不過最重要的，是兩人一見如故的兄弟情義，在末日中求生，誰都會需要一個可靠的後背。
　　“老張，我記得你手機有聽網絡廣播的軟件，打開找找直播的新聞頻道。”
　　翻出本子，程禹往上面寫下幾行字:
　　每五年散發一次隨機病毒?
　　第一輪喪屍病毒?
　　在五年這兩個字上重重的劃了兩道杠，程禹又開始摩挲起下巴。
　　“從外星人的訊息上看，他們也許是帶著高等文明對低等文明的蔑視，把這件事情設定成一個遊戲，有遊戲就需要玩家！”
　　胖子正在撥弄手機的手也放了下來，眼睛閃著光一般接下話:“需要玩家的話，這個病毒就不可能趕盡殺絕！”
　　“對，現在我們的首要目標應該是活下去，外星人的這條訊息簡直是開玩笑，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多人反應過來，倒計時結束的時候才是人性真正爆發的時刻。”
　　張胖子把手機遞給程禹，上面是政府的公告，主要是提醒大家盡可能的待在室內。
　　嗡唔...嗡...唔
　　警報聲開始在街面上響起，全副武裝的人員乘坐專用車輛，開始一邊用擴音喇叭播音，一邊有組織的出動維護街面上暴亂的秩序。
　　“天哥兒，你快來看，那個被人砍了兩刀的胖子是不是你們領導?我就說嘛，平時克扣大家待遇，遭報應咯。”
　　“老張，別看熱鬧了，我看我們需要出去趟，想辦法找到足夠的補給才行。”
　　張全根一拍腦袋:“我想到個好地方，我們工地食堂的倉庫，雖然這幫家夥做人不地道，但是我之前幫人搬過次東西，裡邊有個暗格藏了不少東西。沒準我們能去撿漏，順便去工地搞點家夥防身！”
　　“嗯。。。行吧。”
　　程禹其實還沒有完全從輕生的陰影中走出來，心中還是覺得壓抑，說話做事也有些猶猶豫豫。
　　胖子遞給他一根扳手，自己也拿了一根，不過在挎包裡還藏了能找到的菜刀、小刀和螺絲刀等物件。
　　兩人都背上了雙肩包，左右還挎了兩個挎包，為防帶不下還將床單給扯到了包裡。
　　現在還困擾著兩人的一個重大問題，是他們唯一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
　　不過都不能說火燒屁股，那是世界末日啊！必須先行動起來，至於計劃就在行動中不斷修正吧。
　　他們租住的房子，位於一個曾經的工廠家屬院，小區的規模不大就四棟六層小樓。
　　準確的說出他們的地址，應該是:
　　容城市-陽北區-六裡橋街道-五金廠小區-四棟-二單元-601號
　　老樓自然沒有電梯，隔音還奇差。
　　下樓的時候又聽到樓下501的咿咿呀呀的聲音，兩人咽了口口水繼續下樓。
　　院子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人大多已經離去。
　　只有一個七十多歲兩人平時喊曾爺爺的，拿著掃把正和一個坐輪椅卻精神壯碩的老頭對峙。
　　原來那坐輪椅的老頭在沒坐上輪椅前，也算是五金廠一霸，就曾經克扣過曾爺爺的工錢。
　　張胖子就要上去拉架，卻被程禹一把攔住。
　　“老張得了吧，就讓他們痛快痛快得了，兩老人家拿著掃把能打出來什麽花?”
　　再看兩人的自行車，已經被撞成了廢鐵。
　　“算了，要啥自行車，走著。”
　　兩人工作的工地離這裡不遠，張胖子雄赳赳氣昂昂的到前開路。
　　經過武裝人員的維護，加上這塊地方本來就是城市的邊緣，商店早就被人搶劫一空。
　　在路上除了沒來得及清走的屍體外，竟然一個人影都沒有。
　　但看不見的地方，女性的尖叫聲、扭打的嘶吼聲、東西摔碎的聲音此起彼伏比起明面上更加恐怖。
　　來到大門口，就能看見工地如今空曠的景象。
　　“在這個時候，有理智的人第一時間都會回家保護家人吧。”
　　看著身邊與家人相隔遙遠的胖子，程禹心中便開始愧疚起來。
　　張胖子察覺到了程禹的異樣，咧嘴一笑說道:“我們先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回家！”
　　等真的進了工地，與兩人在外面的感覺相反，已經主體落成的十多棟塔樓中央，兩撥人正你死我活的扭打在一起。
　　兩人一眼就看出是木工班和鋼筋工班的械鬥，在這場械鬥當中，手持各種刀斧的木工班明顯佔據了上風。
　　“老張，看那邊是啥?”
　　順著程禹的手指過去，一輛紅色三輪車映入眼簾。
　　“天哥，我覺得我們做人要有底線，不能因為世界末日就殺人放火！如果這樣，那我們就不配做人！”
　　張胖子那副左右為難的樣子，讓程禹心裡說了個大大的臥槽。
　　自己倒是不想在末日難堪，可上吊不是被你救下來了?那個詞怎麽說來著聖母什麽來著?
　　“胖子，你是不是還要跟人理論下每天隻上八小時班?我們又不是殺人放火，騎個三輪車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能傷害到花花草草?”
　　張全根有點委屈，歎了口氣說道:“天哥，我不是說三輪車的事兒，只是我害怕有一天我們也變成那樣，為了利益作出可怕的事情。”
　　“哥哥呀，你那會兒的果斷勁跑哪去了?快騎車走吧，怎麽我覺得這會兒變成你抑鬱了。”
　　程禹對此時老張的反應著實有點頭大，怎麽著就變成他來傷春悲秋了。
　　“得得得，當我多愁善感了，先走著。”
　　一邊說著，張胖子就把三輪車的離合一踩，工地上的三輪車都是燒油的，一打著火那是蹭蹭的往前竄。
　　不過食堂就在工地東頭的一處板房小院，攏共也要不了五百米。
　　胖子的騎自行車的車技就不錯，一個慣性漂移停在小院門口，車鬥上坐著的程禹直接就被甩了出去。
　　忍著皮外傷的疼痛，程禹就覺得眼前花花綠綠，手還碰到溫熱的一坨。
　　“對不住，對不住，好久沒開車有點控制不住自己，誒?天哥你摸哪呢?那不是煮飯的王媽?天哥你怎對人動手動腳的?”
　　聽到胖子的話，程禹渾身直打哆嗦。
　　說起王媽，自己曾經還調侃過，說王媽和胖子是絕配，畢竟人家王媽也是身高一米五體重一米五的黃金比例。
　　順手探了下王媽的脈搏，還好她只是暈倒在地。
　　晃晃悠悠站起身，程禹剛才躺著的地方，已經凝固的血跡寫著一行大字，字的末尾還有一排感歎號。
　　‘叫你不放肉！’
　　兩人啞然失笑，他們因為受不了食堂的夥食，再苦再累都是自己在家做飯。
　　所以現在看著被打的鼻青臉腫的王媽，怎麽心裡覺得有點解氣呢?
　　“聖母哥，我們還是把她抬到廚師宿舍吧，萬一以後王媽變成了喪屍，也免得出來找你。”
　　現在程禹的心情已經徹底平和下來，放松下來的狀態讓他終於能夠跟胖子開點玩笑。
　　“去去去，要找也是找你這個細皮嫩肉的。”
　　嘴上玩笑，兩人還是默契的抬走了王媽，只是地上那行字並沒有處理。
　　食堂在一排一層的矮板房，庫房的門在食堂後廚裡頭。
　　現在後廚已經一片狼藉，庫房門已經搖搖欲墜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明面上的那些糧油副食全都被洗劫一空，胖子就像變戲法一樣，把一排架子推倒，抬起就對那面牆踹了一腳。
　　“老張，你不會真的跟王媽有一腿吧，這麽隱蔽的地方你也能知道?”
　　看著現在一臉壞笑的程禹，張胖子也沒心思理論，只能祭出自己對程禹最惡毒的咒罵:“你怎麽恁的汙人清白?”
　　那暗格是在這間本來就挺大的庫房中間加了一處隔斷，沒見過的人根本無法注意到。
　　這個食堂平時的糧油供應是由項目上統一安排，很多工人和管理人員吃飯都是拿的發下來的餐券。
　　對於王媽她們，只要悄悄把庫房裡的東西截留一部分，就能夠把自己荷包裝滿。
　　面對著堆積如山的糧油副食，程禹怎麽都笑不出來，一臉鄙夷的看著張胖子。
　　“你就不能走門?現在這麽多東西我們怎麽帶的走。哎，得想個辦法藏東西了。”
　　倒是張全根處變不驚，掏出挎包裡頭的工具，就開始重新把隔斷給安裝上，他手藝不錯，幾下子又給恢復了原樣。
　　而這面隔牆，其實在右下的角落處有個剛好容一人蹲著通過的小門。
　　既然有了個隱蔽的倉庫，兩人計算著隻取走了足夠他們一個月的口糧。
　　順道把項目部和電工倉庫搜刮一遍，又撿了不少別人剩下來的東西。
　　拉了滿滿一車，程禹手持鋼管坐在車鬥裡護衛，還是胖子在前面轟著油門。
　　“老張，快往左邊靠，快！”
　　感覺到程禹用手拍自己背，張全根趕緊往左猛拽龍頭。
　　爭分奪秒之際，一輛舉世聞名的九菱光輝麵包車從三輪車邊擦過。
　　伴隨著一陣嘯叫，兩台黑色皮卡也呼嘯而過。
　　“嚇死寶寶了！幹啥玩意這是?末日追車大戰?”
　　胖子停好車，費了老大力氣才從翻到的物資堆裡把青一塊紫一塊的程禹給扯出來。
　　接下來的路程有驚無險了許多，打開手機的收音機，就能聽到不斷重複的公告。
　　“廣大市民請注意！容城的主要乾道已經全部擁堵無法通行，請不要開車出行。”
　　“廣大市民請注意！不信謠不傳謠，本市未來三天將迎來重大冰雹強降雨天氣，請盡可能待在室內，備足飲食清水。”
　　“廣大市民請注意！板藍根隻具有增強抵抗力的作用，請不要聽信謠言！”
　　“廣大市民請注意！鹽是一種生活用品，沒有特殊作用，請不要聽信謠言！”
　　“廣大市民請注意！豌豆打不了僵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