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油煙機的轟鳴停止，飯熟了。

　　“木子，飯都做好啦，和弟弟出來吃飯！”沒了廚房裡的嘈雜，外面媽媽的聲音飄來，穆斯覺得這最悅耳的嗓音無疑，畢竟是教音樂美聲的，媽媽說話都會像唱歌。

　　“好嘞！”穆茲拉著弟弟走向餐廳，手裡還拿著弟弟的相冊，準備一邊吃飯一邊看。

　　穆斯的老爸穆青今天被媽媽柴衿摁在家裡，鴿了一上午研究生的課，蹲在廚房裡默默打下手。老媽拒絕了美容覺，披星戴月去趕早集，回來拿出快生鏽的菜刀、炒杓――磨刀霍霍向豬羊……把自己的拿手好菜全部翻箱倒櫃的折騰了出來。

　　柴衿把最後一道冬瓜丸子湯端上餐桌，穆青已經金刀大馬地坐在上首蹭蹭動起了筷子。魚香肉絲下肚，依稀拾起味蕾深處的記憶，他差點忘了老婆這些個拿手好菜。放下筷子幫著老婆騰開放湯盆的空間，抬起頭來，直視一道冷冷的白眼，穆青邊嚼邊笑，嘖嘖有聲。

　　穆茲抱著相冊，拽著弟弟走進餐廳，她看見父母眼中的焦點齊齊對向自己身後的那個大男孩，那眼睛裡一瞬間流露出的複雜情緒，是思念、是驕傲、是埋怨更是心疼，她沒法全部解讀。

　　“爸，媽。”穆斯悶悶蹦出來倆字，概括了他腦海裡湧動出的萬語千言。

　　柴衿的眼眶濕潤泛紅，袖子一抹，把米飯給穆斯盛上，對穆斯說道:“來，快坐下吃飯，吃完先好好睡個午覺。”媽媽的語氣永遠那樣慈愛而親切。

　　“飛了多久?”穆青細嚼慢咽，冷不丁問了一句，。

　　“嗯嗯，大概十五、六個小時吧。”穆斯邊應著老媽的關心，邊回答著老爸的問題。

　　“這次回來要待多久?”剛咽下嘴裡的菜，穆青又盯著兒子問道。

　　穆斯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麻婆豆腐，頓了頓，應道:“嗯，應該能待上三個多月。”

　　“不錯，馬上就讀大一了，跟你同級的小朋友們還在準備高考呢，你終於能放松一下啦。”穆青邊吃邊叨嘮，“不過你剛回來，去伊頓學了五年，你這書讀得怎麽樣?”

　　“勤讀不輟。”穆斯在老爸面前，說話都是文縐縐的。

　　“那就好，我給你列的經典書目，你讀得怎麽樣?”老爸吃飯嚼得帶勁兒，樂呵呵地問道，穆茲在一邊耷拉著腦袋邊吃飯邊翻相冊，有點擔心弟弟的安危，隨時準備幫他說話。

　　“先吃飯吧，斯斯剛回來你急什麽?”柴衿給兒子夾了一塊排骨，她是真受不了穆青這副包租公嘴臉，準備幫兒子度了此劫。

　　“沒事，就是隨便問問，邊吃邊聊，不礙事。”穆青的回答寸步不讓，在考校兒子這件事上，穆青向來說一不二。

　　“嗯，基本都看了。”穆斯沉著回應，穩如泰山的樣子把穆茲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插嘴問道:“你爹列的那200多本書?你全看完了?”

　　“呃，沒有，有的比較晦澀的書也放著沒看，基本上看了看大概。”穆斯解釋了一句，他不太敢在老爸面前撒謊。

　　穆茲放下相冊，正襟危坐重重鼓了兩下掌:“牛逼！”

　　鴉雀無聲。

　　穆茲能感覺到周圍氣溫驟降，在穆家，吐髒字絕對是能拉出去凌遲的大忌。

　　“吃完飯你收拾一下吧，再說髒話就別吃飯了。”柴衿瞪了穆茲一眼，執行家法。

　　“哦。”穆茲乖乖閉上了嘴，心中的小宇宙被兩個大字死死封印:慎言！慎言！

　　穆斯脊背發涼，

擱在五年前，他才是這個家裡最有資格享受加法一條龍服務的人，穆茲真得靠邊兒站，他很想知道這些年來姐姐經歷了怎樣“非人的折磨”。　　穆青沒有搭理，繼續問穆斯:“你去牛津要學什麽專業?”

　　“現代語言，我覺得還不錯。”穆斯有點猶豫，他覺得老爸會讓他選經典與東方研究。

　　“多好啊，還是牛津的全額獎學金，咱們兒子出息了！”柴衿對兒子學的專業特別滿意，眼睛眯成了月牙，一別五載，穆斯看到了媽媽眼角淺淺的皺紋，歲月如霜，斑駁了太多的美好。

　　“臥槽！”餐廳裡又傳來一道煞風景的聲音。

　　……

　　餐廳裡一片死寂與肅殺。

　　穆青喝了口冬瓜湯壓了壓驚，幫女兒解圍道:“咳，木子，注意形象啊……”

　　穆茲有點兒小猥瑣地瞅了一眼老媽，尬尷地裂了咧嘴，解釋道:“嘿嘿，看見了個熟人。下不為例，嘿嘿，下不為例！”

　　穆茲不敢多說話了，穆斯覺得跟父母的交流，隻有乾巴巴的應答，他覺得他和父母在心裡都築起了一道坎，關於足球，關於夢想。沒有穆茲在一旁斡旋，所謂敞開心扉，不過是兩扇窗之間，高高築起的圍牆。

　　-

　　吃完穆斯歸來的第一餐，穆青夫婦就得去上課了;因為要照顧老人，兩口子也搬到了城西杜甫草堂附近，川大的房子就留給穆茲一人住，現在又多了一個穆斯。

　　穆茲忙裡忙外把餐廳廚房收拾好，跟換了新的巴寶莉挎包的老媽、穿上登喜路西裝的老爹道了聲別，心裡卻吐槽著兩個口嫌體正直、人老心不老的悶騷老妖精――前腳剛剛告誡完穆斯勤儉持家，後腳就把穆斯帶來的禮物裝備了齊全。想想自己那個山炮似的雙肩包，再看看傻呵呵搖著手說“拜拜”的穆斯，穆茲真的想把這個弟弟從三樓的陽台上扔出去。

　　防盜門輕輕關上，穆茲默默把門反鎖，去廚房取了擀麵杖，然後做了兩下深呼吸，平複一下澎湃的心潮，但她還是能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些發燙，管不了那麽多了，她三步並兩步地向穆斯的臥室徑直而去。

　　穆斯剛剛回房間準備補個覺，卻聽見臥室門外一聲大吼:“穆斯小兒！給朕從實招來！”穆斯一臉懵逼地轉過頭去，看見老姐拎著大棒猛地推門而入，興奮的小臉紅撲撲的，漂亮的大眼睛溢彩流光，實在和手裡的擀麵杖不太搭配……

　　穆斯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姐姐，這還是當年那個人見人誇， 秀氣又穩重的小姑娘嗎?至少在他的跟屁蟲歲月裡，姐姐從來沒做出過這樣神經質的舉動――他突然十分遺憾，覺得自己錯過了姐姐青春期涅一般地蛻變……鳳凰變火雞?姑且算是女大十八變吧，穆斯覺得姐姐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轟然崩塌，他甚至覺得自己遭遇了信仰危機。

　　穆茲根本不在乎這些，她只在乎一個答案，最好是她想要的那一個。

　　“你！是不是！認識！艾瑪??”穆茲幾乎一字一頓，眼神中的期待無限蔓延。

　　穆斯愣了一下，旋即曉得了姐姐在說的是誰――艾瑪-沃森(Emma Watson)，《哈利波特》的赫敏，自己這個相冊裡似乎也隻有這麽一位艾瑪……

　　他當然認識艾瑪，不然自己的相冊裡怎麽會有和艾瑪小姐姐合影的照片呢?

　　尷尬的是，裡面兩張和艾瑪的合影，是當年《哈利波特與鳳凰社》劇組在伊頓公學取景拍攝時，穆斯僥幸蹭到的，他是認識比自己大三歲的艾瑪小姐姐，至於艾瑪小姐姐認不認識她的小粉絲……那恐怕就呵呵噠了。

　　“額，對啊，我剛去伊頓那時候認識的，鳳凰社很多鏡頭就在我們學校拍的！”

　　穆斯言之鑿鑿，他隱隱感覺姐姐是赫敏的超級超級狂熱粉絲，如果自己突出半個不字，姐姐恐怕真的會受不了……

　　或者說自己受不了姐姐手裡的擀麵杖?姑且算是自己受不了姐姐的眼淚吧。這是善意的謊言，沒錯，隻是善意地誇大事情的真相:

　　“我和艾瑪姐姐可熟了！”

　　這不叫虛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