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著成都的雲層三彎繞,波音737降落在成都雙流國際機場的停機坪上。
七月的成都酷暑難消,西裝革履的穆斯很快就感受到了亞熱帶氣候的深深惡意。
“Shit“一句英倫國罵出口,周圍眾人紛紛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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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停車場裡的汽車眼花繚亂。穆斯邊走邊搜尋,然後就找到了那輛熟悉的黑色奧迪A6,緩緩走近,輕叩車窗。
主駕車門打開,穿著米色連衣裙,斜扎著蓬松麻花辮的漂亮女孩兒攏膝下車,仰起頭,盯著穆斯。
沉默,沉默。
然後是眼裡突然噙滿的淚水;她胸口有些起伏,顯然在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壓低嗓音,冷冷地問道:“你還好意思回來?”
穆斯不敢反駁,背著手,低眉順眼,悶悶應道:“姐,我錯了!”
穆斯一家四口,他最怕的就是眼前這個比自己大兩歲半的姐姐。穆斯父母都是川大的教授,出差頻繁,留學伊頓之前,穆斯幾乎由姐姐一手帶大。如果說姐姐是怒,不如說是怨吧。
“算了吧,五年沒回一次家,有什麽錯別跟我說,回去跟你爹你媽講吧。”姐姐深深吸了口氣,說著扭頭向車尾走去,背身時悄悄抹了把眼睛。
她看不了弟弟委屈,哪怕是受自己的委屈。
“行李給我!”姐姐打開後備箱,把裡邊的雜物騰開,拍拍手上的灰塵,伸手去拿穆斯的行李箱,就像五年前她每次為弟弟做的那樣,每一個動作那麽都熟悉、自然。
可是這一次,她卻沒有拽動。
她發現穆斯緊緊攥著行李箱把手,悶著頭,抿著嘴,淚如雨下。
她似乎才意識到,眼前的少年已經不是五年前跟在她屁股後面有樣學樣的小大人兒了,高過她一頭的伊頓小公子,玉樹臨風。
“不用了,姐,我自己來。”穆斯聲音哽咽著,拎起行李,利索地塞進後備箱,拉下車蓋,瞥見淚眼婆娑的姐姐,手足無措。
穆斯不知道該怎麽去哄眼前這個要強的女孩子,五年之前,一直是她哄他的。
穆斯就耷拉這腦袋,傻站著,像從前那樣,依賴著姐姐,依賴她去化解所有的尷尬。
“噗嗤。”
似乎是隔了好久,姐姐抹了把眼睛,一如幾千個日日夜夜之前那樣,哄著弟弟,逗著弟弟,不讓他尷尬,不讓他委屈。她柔聲笑道:“五年沒見,還學會哭了?過來,姐姐抱抱!”
姐姐從來都是值得依賴的,在穆斯面前,她擁有無窮無盡的超能力。
穆斯聽著姐姐說了十多年的口頭禪,淚水卻再也止不住,五年來所有的孤獨與委屈,再也難以抑製,他一把擁住姐姐,嚎啕哭喊:“姐……!”
這是第一次,姐姐踮起腳尖,雙手環住弟弟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膛,感受著這個略顯陌生的懷抱,曾經,他們的角色是顛倒的,而現在,她似乎依戀上了這種感覺。
溫暖、安全、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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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成都機場高速向東北而行,姐姐專心開著車,穆斯看向窗外,緘口無聲。漸漸離市區近了,遇見一處紅燈,車終於停下來,沉默讓車裡的氣氛略顯尷尬。
“穆茲,你開學大三了嗎?”穆斯率先展開話題,隻是剛剛大哭一場,聲音還是悶悶的,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嗯。”姐姐哼了一聲。
“那畢業了,有什麽打算嗎?”穆斯顯然希望聽到姐姐說出讓他期待的回答。
“怎麽?想讓我去找你?”姐姐瞥了一眼穆斯,瞬間知道這個弟弟心裡打的如意算盤,玩味地問道。
“嗯,你覺得怎麽樣?”穆斯覺得這個話題可以延展下去。
“不可能。”姐姐話不多說。
“為什麽?你能出國吧?還是你有男朋友啦?”穆斯的臉瞬間變成了苦瓜。
“男朋友和出國沒有必然聯系吧,我引薦給你認識一下?”姐姐反將一軍。
穆斯不吭聲了,他有種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如果他的“姐夫”在這輛車裡,穆斯覺得自己會把這個人揍成二級殘廢,他現在就很有這樣的衝動。穆斯覺得自己最愛的人,不再隻屬於他一人了。
感受到弟弟的失落,穆茲實在不忍心戲弄,笑道:“還好你回來的不算晚,不然可能就真有了。”
綠燈亮起,汽車發動。穆斯像是聽見了希望之聲,看見了希望之光,長舒一口氣,鄭重其事地說道:”嗯嗯,那完了我得幫你‘參謀參謀’。”
“得了吧,你先參謀參謀怎跟你爹媽解釋五年一次國都不回吧。”穆茲真的不想和弟弟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
“我在學習啊,我這不都拿到牛津的全額獎學金了嗎……”穆斯有些無奈地回應道。
“倫敦的足球隊,你也去試訓了個遍吧?”穆茲懶得和弟弟扯皮,她閉著眼都能說清楚穆斯肚裡有幾根蛔蟲。
“沒用啊,監護人不同意,我有什麽辦法。”穆斯索性攤牌,“反正上了大學之後,我還是會去踢球的!”
“唉,你隨便吧,我肯定是支持你的,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追逐自己的夢想嘛。我覺得爸媽之所以不同意,一是擔心你的安全,二也是不希望你草率決定自己的未來,他們真的很顧慮你從事這個領域前途在哪裡,對吧。你們開誠布公地好好談一談,有我罩著你,他們也肯定能理解的,你也要理解他們呐。”穆茲一邊開車,一邊開導。
“嗯,那爸媽怎麽樣?身體還好吧?”穆斯也不想和姐姐糾結足球這個話題。
“還行唄,我就不太好了,爹媽身邊上學,別提多絕望了。”
穆茲現在一提爹媽,就會開啟顧影自憐模式。
“那我是真的不明白,你當時為啥還選川大。”穆斯對自己老姐這個大學志願已經無力吐槽。
“一失足成千古恨。”穆茲不想多廢話,“我在考慮選擇去英國交流找你,還是畢業之後去留學。”
“剛才你還說不可能?”穆斯有點懵。
“呵呵,再不溜爹媽一直看著,真找不到男朋友了。”看著穆斯呆若木雞的樣子,姐姐笑出了聲。
穆斯突然覺得自己才是導致自家白菜被豬拱的罪魁禍首,他現在甚至還有點後悔。人有時候真的是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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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奧迪A6慢慢駛入川大校區,穿過過鱗次櫛比的宿舍與教學樓,穿過體育場,穆茲把車停進住宅區附近的停車場。穆斯下車搬了行李,亦步亦趨的跟在姐姐身後,他對家突然有了點怯意,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遲遲等待了自己五年的父母,怎去面對周圍的鄰居。如果每年自己都能回來探望父母,那會是榮歸故裡、衣錦還鄉;可五年才肯回來一次,那算是不肖子迷途知返嗎?現在,穆斯突然覺得有些後悔。
姐姐腦後長眼,似乎是看出了穆斯的心事,安慰道:“沒事,爸媽不會怪你的。都做好飯菜等著你呢。”
“嗯!”穆斯聽了姐姐的話放松了許多,在姐姐面前,他很難掩飾自己真實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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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三樓,姐姐打開家門,屋裡彌漫著魚香肉絲的濃香,廚房裡刀聲細密,抽油煙機與炒菜聲琴瑟相和。
聲聲入耳,味味穿心。
“爸媽!我把弟弟接回來啦!”穆茲衝著廚房喊道。
“爸媽,我回來了。”穆斯略顯拘謹。
“斯斯回來啦!木子你先跟弟弟休息一下,還有兩個菜就做好了。”屋裡的刀聲稍頓,媽媽的聲音傳到屋外,“你快剁你的肉啊,瞅什麽呢?磨磨蹭蹭!”顯然老媽對朝著廚房外巴望的老爸極其不滿。
脫下西裝掛在衣架上,換上拖鞋,穆斯像遠道而來的訪客,參觀著這個陪伴了自己童年的老房子。
三室兩廳,對於書香的四口之家來說實在是有些擁擠了――貼滿牆壁的書架、布滿每個房間的寫字台、加之鋼琴等等的樂器,還算寬敞的戶型也顯得有些局促了。
繞過客廳,穆斯推開虛掩的門,走進自己的臥室,簡單、明亮、整潔,一如他印象之中的模樣,除了床加長了一些,什麽都沒有變。
把行李放在書桌旁,穆斯突然想到了什麽,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姐姐說道:“對了,姐,我給你帶了些禮物,給你看看。”說著打開行李箱,鋪在地毯上。
穆茲好奇地湊過去,行李裡,一件球衣、伊頓的燕尾服和披風、兩套西裝幾乎是穆斯全部家當。把衣服拿出來,壓箱底的巴寶莉(Burberry)雙肩包鼓鼓囊囊的。
“額,這個包裡就送你了,英國女生很喜歡這個品牌, 裡面我還放了點其他東西。”穆斯覺得把包放進行李箱裡是挺尷尬的,但以伊頓人的審美,穿西服背包就更尷尬了,況且還是一個女士雙肩包……
穆茲看著這個能當登山包用的巴寶莉,真的是很佩服這個弟弟的直男審美,她像看傻麅子一樣看著穆斯,問道:“所以你都是給女孩子送這種包嗎?”
穆斯感受到了姐姐的不滿,忙道:“不不不!裡面還有其他的,你要什麽隨便挑!”他有種英勇就義的悲壯感。
“想想也就隻有你們那樣的男子公學,才能教出你這樣的鋼鐵直男。”穆茲邊笑,邊打開巴寶莉。裡面一個巴寶莉的米色格紋挎包瞬間吸引了她的眼球,笑眯眯地問:“給我的?”
“額,給媽的。”穆斯這個弟弟直言不諱,穆茲真有直接把包甩他臉上的衝動。
再翻,穆茲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怨氣,把兩大盒精致的Charbonnel et Walker巧克力攬入懷中,才覺這個弟弟還不算太氣人。把亂七八糟的紀念品全部搜刮一通,一本厚厚的相冊吸引了姐姐的注意,畢竟這裡可能完整地記載著穆斯的伊頓時光,姐姐對此充滿了好奇:
她第一次看到弟弟穿著燕尾服的生活照,也第一次看見弟弟披著披風仿佛一個小魔法師,看見弟弟騎馬時的瀟灑風姿,也看見弟弟在伊頓的教堂裡當著眾人慷慨演講。
她有種把這些照片全部發在自己的薇博的衝動,也真的有點慶幸伊頓公學是個男校,不然她敢肯定這個弟弟的女朋友能把這個140多平米的房子擠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