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時,環抱著羅家仁村的大山更顯得鬱鬱蔥蔥,吸允了陽光雨露而變得更加茂密的枝葉,讓那些本就隱藏在山間密林中的木房子隻能露出點青瓦的屋頂,不仔細看,還不知那些繁枝茂葉後居然還有著人家。
芳華走到村口已是午後,從田間地頭忙碌回來的鄉親們又開始準備一天的夥食,順著青石板路而上,一路的雞鳴狗吠和四處飄起的嫋嫋炊煙,讓芳華心中又親切又愉悅。
走到賢惠家一旁的小路上,芳華隔著細竹編織成的籬笆,叫來了正在家門口剁著豬草的賢惠。當芳華把牛皮紙包的糖果遞給賢惠的時候,賢惠兩眼冒出了金光,連忙把手往籬笆上擦了擦,開心地接過,“謝謝姑奶奶。”見賢惠高興,芳華也很高興:“你快去忙吧,我得回家了。”
賢惠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拉住芳華小聲說:“姑奶奶,你回去的時候小心點,聽嗲嗲他們說,今早,你娘又跟你嗲嗲打架了!”聽到自己父母打架了,芳華隻覺得腦袋一蒙,連忙別過賢惠,提著東西朝自己家跑去,一般情況,嗲嗲是不可能跟娘打架的,除非,娘又犯病了。
等芳華到家的時候,羅正洪正在屋裡頭收拾著,家裡的凳子桌子櫃子都推的東倒西歪,地上到處是砸碎的碗落下的碎瓷,可以說是一片狼藉。
芳華放下東西,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嗲嗲,我娘呢?”見是芳華回來了,羅正洪歎了口氣,指了指芳華娘平時睡的那間屋子,芳華連忙跑了過去,推看門,一眼就看見被五花大綁地躺在床上的劉臘梅,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娘!”芳華心痛地呼喚著,隻是這時候的劉臘梅似乎已經不認得她了,對她笑嘻嘻地說道:“芳蘭啊,你怎麽回來了。”
芳蘭是芳華的姐姐,比芳華大三歲,十三歲那年的夏天,出去砍柴的芳蘭被一條銀環蛇咬了,被人發現背回來的時候,人就已經不行了,從那以後,芳華的娘因為受到刺激就犯上了精神病,時而正常時而發作。
“娘,我是芳華,你不認得我了嗎?”芳華握住劉臘梅的手哭著說道。
聽到芳華說自己不是芳蘭,劉臘英突然脾氣暴躁地開始咒罵道:“你是哪裡來的邪祟,快把我的芳蘭還給我,你快把我的芳蘭還給我!”說著,掙扎地起身,朝芳華狠狠地撞過去,芳華後退一步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坐到了地上,而劉臘英自己因為用力太猛,也從床上跌落下來,頭被磕到了。
“娘!”芳華爬起哭著撲過去,連忙抱住劉臘英,卻不料劉臘英一個扭頭,在芳華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疼得芳華直冒冷汗,忍不住大聲驚叫起來。
聞聲趕來的羅正洪使勁拉開了劉臘英,芳華手臂被咬的地方開始滲出絲絲的血跡。“我咬死你這個邪祟,看你還不還我的芳蘭!”劉臘英有些得意地笑著,芳華捂著傷口,在父親面前,不敢大聲地哭出來。
羅正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劉臘英重新弄回到了床上,她額頭上因為磕地的那一下,已經腫起了一個大包。“你快去找點霧龍錢(當地方言,蜘蛛吐的一種絲)止血,再把灶屋邊的茶油瓶拿來。”羅正洪對芳華吩咐道。
芳華擦了擦眼淚,連忙先跑去灶屋取來了茶油,讓嗲嗲給娘趕快塗點,然後才去屋角牆縫找來了霧龍錢,覆蓋住傷口止血。
鬧騰了這麽久,劉臘英大概也累了,沉沉地睡去,幫著父親清理好屋裡屋外,芳華小心地建議道:“嗲嗲,
要不要跟大哥說說,讓他從縣城找找有沒有可以治娘那種病的醫生!” “你大哥在縣城學徒,能找什麽人啊,再說,要是那種病能治好,你嘎婆(外婆)也就不會瘋死了。”羅正洪歎著氣,有些煩躁地卷起草煙來,芳華不敢再作聲,走到灶屋開始做起飯來。
快到晚飯的時候,睡醒過來的劉臘英,似乎又恢復了正常,看著身上的繩索,很是愧疚地問進來看望自己的芳華:“今兒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芳華忍著眼淚,笑著說:“今兒個還好!”“沒打傷你嗲嗲,砸壞家裡東西吧?”劉臘英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呢!”聽到芳華說沒有,劉臘英舒緩了一口氣,“那就好!”芳華一邊解開困住劉臘英的繩索,一邊詢問:“娘,肚子餓了嗎?”“是餓了。”“那吃飯去,晚飯已經做好了。”
“好,“劉臘英一邊應答著,又想起上次芳華回來時說學校要準備期末考試,最近怕是回不來,便問道:“你不是很忙嗎?怎麽又回來了?”
“初十不是你生日嘛,我給你買點東西先帶回來!”
“我要你帶什麽東西呀,盡亂花錢!”劉臘英心疼的責怪道。
“沒花多少錢!”
劉臘英坐起來,拉著芳華坐到自己床邊,握著她的手輕輕撫摸著:“芳華呀,娘這個病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說不定那天,就跟你嘎婆那樣,瘋到外面就死咯!”
“娘,看你說的!要過生日了,怎麽能說這話!”聽到劉臘英這麽一說,芳華又忍不住掉下眼淚。
“俗話說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劉臘英歎了口氣繼而說道:“你代課的那點工資,平時又要補貼點家用,就不要亂花了,你嗲嗲那人,雖然在讀書上想的通透,但是其他的,還是護著你兩個哥哥些,你自己也要存點錢好給自己置辦嫁妝,免得以後被婆家人數落,娘是怕以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就護不住你了。”
“娘,幹嘛老說這些。”芳華哭著緊緊抱住了自己的母親。
“人這一輩子啊,都說不準數。你要聽娘的話,以後不要亂花錢了,要給自己打算打算。”
“我聽就是了,娘,不說這些了,去吃飯吧,應該餓壞了。”聽到芳華這麽說,劉臘英這才欣慰地笑了笑,跟著芳華出去吃晚飯。
返校後,芳華都處於一種憂心忡忡的狀態,對於自己娘的那種病,芳華知道,叫做間歇性精神病,平時好的時候,跟個平常人一般,但是一發起病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顧不得了,芳華很擔心娘發病的時候,萬一嗲嗲不在家,可怎麽辦?
看著手臂上被咬的傷口,芳華想著這種病不知道能不能治療,假設這種小地方不能治,那大地方呢?想到大地方,芳華就想到了承r所在的南京,芳華都有點想寫信給承r的衝動,想問問他南京有沒有治療精神病的醫院,可是想到上次寫的信他都沒回,他又那麽忙,這樣麻煩別人不好,更重要的是,就算真的有,嗲嗲應該也不同意帶娘出去治。想到這裡,芳華有些沮喪,又想到那日娘對自己說的話,芳華決定從現在開始,要存點錢,將來自己帶娘出去治病。因為有了這個夢想,芳華憂心忡忡的心變得豁然明朗起來。
轉眼,一個星期又將過去,對於星期五要來的郵遞員,芳華這次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下個星期一就要期末考試,芳華和其他的語文老師正在學校的油墨室裡忙碌著。
除了六年級統一參加區統考外,其余的年級由學校資歷老的語文老師負責出卷刻卷,而芳華和金善英則半跪在地上, 用油印機負責油印著試卷,正忙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崔玉一蹦一跳地跑了來。
“芳華,你看這是什麽?”崔玉滿臉笑意地叫著芳華。芳華抬頭,看著崔玉手裡拿著一個信封,正高興地對著自己揮舞著,心中一個激靈,連忙起身,都顧不得自己滿手的油墨。
“是我的信嗎?”芳華有些不確定,確又無比期待地問道。
“當然是你的信。”崔玉笑著,然後又在芳華耳邊小聲地說:“南京寄來的!”
確定是承r寄來的,芳華整顆心都飛揚了起來,眉飛色舞地對崔玉說道:“幫我拿到宿舍去,我忙好了就來。”“好嘞!”崔玉笑著又一蹦一跳地走了。
芳華繼續跪下來油印,臉上卻有著藏不住的笑意,金善英瞄了瞄幾個正在忙碌刻卷的老師,偷偷地在芳華耳邊說道:“那信,不會是承r寄來的吧?”
芳華看了看金善英,有點不好意思地微微點了點頭,金善英見芳華承認了,笑著又輕輕地問:“你們兩個是不是在?”
“沒有!”芳華連忙輕聲否認。
“別急著否認,你那個沒有也是現在沒有,那天你們在一起吃飯,我都看出來了!”金善英繼續小聲地說道。
“看出來什麽?”
“承r喜歡你,你也喜歡他。”金善英小聲的卻很肯定地說道。芳華的臉刷的一下紅了起來,沒有再否認和辯解,即使自己的心事被別人看穿有些難堪,但是金善英的那句承r喜歡你,卻也讓她無比的欣喜,而現在,她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去看承r的那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