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田橫島上人如夢(一)

枯藤老樹昏鴉，古道一匹瘦馬拉著一輛安車緩緩來到了薊縣城門外。

城門旁站著兩個懶散的士卒，煎熬地等待著關門交差的時間，對將要進入城內的馬車不聞不顧。

如今薊縣城人口逃離，商旅不興。一天內最多也只有五六次人馬進出。治安也只是做做樣子。

一名士卒不經意間看到馬車車簾掀開，車上一名小男孩正對著自己，兩人都是一愣，但隨著馬車走遠，那名士卒也就沒當會兒事。

小男孩名叫金童。與旁邊的小女孩弄玉，都是韓嘉在蜀郡收留的兩名小孩。他們的父母在移民蜀郡途中餓死了，無人收留。韓嘉便將他們留在了身邊，又覺得狗蛋、二丫的名字不好聽，便給他們重新取了名字。

剛才好奇朝車窗外瞅的正是金童。他放下車簾，看到韓嘉依靠在車沿上，正閉目沉思。金童將要說的話，又咽下了下去，轉而去玩妹妹的兩根辮子了。

弄玉卻不肯讓他摸，一直躲避，兩個人，一個捉，一個躲，在小小的車廂內也能玩出樂趣。車廂內一片活潑的氣氛。

兩人玩耍忘記了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一頓，駕車的阿福喊道:“老爺，咱們到了。”

韓嘉睜開眼睛，兩名小孩也停止了玩鬧，隨韓嘉一起下了車，站在了相國府門前。

可偌大的一個相國府，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弄玉靠近了金童:“哥，這是不是就是爹娘說過的鬼宅啊?”

金童雖然也有些害怕，還是安慰妹妹道:“你別怕，有哥哥保護，鬼也傷害不了你。”

韓嘉道:“這不是鬼宅，這裡就是咱們暫時的家了。”

弄玉對韓嘉的話倒是特別信服，點了點頭，松開了哥哥的衣角，表示自己不害怕了。

韓嘉走上前觀察了一下，發現門居然半掩著。韓嘉心想，薊縣的官員這是怎麽了?也不怕有盜匪偷東西嗎?

老管家阿福將馬車拉進了院內，聞著屋內一股陳味，與韓嘉道:“老爺，這個院子怕不是個把月沒人來了，老仆先給你收拾一兩間乾淨的屋子來，供你們搬進去住。”

金童道:“我和弄玉去幫福爺爺收拾屋子。”

韓嘉倒也沒有阻止。他倒是希望金童能夠自在些。金童雖然被收留，但畢竟比妹妹大兩歲，懂事成熟的多。

當初韓嘉赴任蜀郡守的途中，遇到他們，兩人正賣身喪父。金童身體已經長開了，可以作為種田的半個勞力，許多人隻想要金童，而不想要旁邊瘦骨嶙峋的弄玉。

金童只能苦苦哀求著:“把我妹妹也收留吧，她吃的很少的。不會耽誤你們做事的。”

但這些話，在遍地流民的地方，是得不到任何尊重的。韓嘉特意在那裡停留了一天，他想要觀察一下這個倔強的少年，能夠為自己的妹妹堅持多久。直到金童餓到昏倒，韓嘉才出現，救了他們。

趁著阿福去收拾房屋，韓嘉去看了大堂，果然如阿福所說，這裡已經沒有人來了。

自瓠子堤修建好後，呂後與大將軍鬧翻。大將軍率領十萬燕軍直撲函谷關，打了呂後一個措手不及。

為了控制住長安，劉辟非需要大量忠於自己的官僚，沒有比直接調燕地官員更簡單直接的。如今整個薊縣城內，恐怕不剩下多少官吏了。

阿福走了出來，與韓嘉道:“兩個孩子一路車馬勞頓，都困倦的很了，我哄著他們都先睡了。”

韓嘉見阿福要去馬車上睡，喊道:“你也收拾一間屋子在房間裡睡吧，這樣舒服一些。”

“反正相國府內還有那麽多屋子沒有人住。

”韓嘉末了又加了一句。阿福笑道:“沒事。我要看著馬。薊縣城內治安不好。而且我一直在馬車上睡，習慣了，聽不到馬嘶，我估計睡不著。”

阿福從城門前的那兩個門衛情況，已經將薊縣如今的現狀估摸的八九不離十了。

翌日，還好有人來相國府值班，看到屋內有人，相府丞公孫盛帶領幾個衛兵衝了進來:“你們這些流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直接搬入相國府！”

韓嘉剛在內院洗漱完畢，聽到前院的動靜，隻穿了件內裡的衣裳便跑了過來，自我介紹道:“我乃新任燕相國韓嘉，不是流民！”

韓嘉回屋取來了自己的印綬，公孫盛等人查看了印綬，確認是韓嘉無誤後，連忙求饒:“不知道是韓相國赴任，懇請韓相國原諒！”

韓嘉道:“我問你，你為何認為是流民搬入了相國府?如今薊縣城內有很多的流民嗎?”

公孫盛點點頭， 告訴了韓嘉實情。

在公孫援主持之下，整個燕地已經成為了大將軍的“提款機”。

大將軍要賑濟災民，燕國捐獻糧食。

大將軍要修黃河，燕國也不能落後，也征召了大量民夫前往。

大將軍需要更多的錢，公孫援更是發展出了金融產品，從百姓口中貸了大量糧食，說是投資，但至今沒有什麽回報。

而且，隨著大將軍將燕國各官員都抽調到長安，便是一地的縣令，也沒有留下。如此關於黃河治理基金的事情，也就無人落實了。

在大將軍心存各地百姓的時候，唯獨忘記了他自己的封國。燕國已經被竭澤而漁許久了。公孫援“橫征暴斂”，做了高官，同樣忘記了當初對燕地百姓許下的美好諾言。

如今燕地，百姓人心離散，比起其他郡國休養生息的政策，燕國已經變成了第二個暴秦之地，於是一些相對富裕的百姓、商販紛紛逃離這片土地，前往別的郡國圖謀生活。

而各郡太守考核，往往以安頓多少人口，作為政績的第一指標，更是采取了種種優惠政策，來吸納這些從燕地逃離的人口。畢竟，比起流民，這些有一定資產的百姓，管理成本低，很快就能轉化為本地的編戶齊民，不需要耗費更多的社會資源。

留在燕地的，大多數都是閭左人家，貧困戶，沒有法子遷走的人。

聽了公孫盛的話，韓嘉心情沉重。的確，大將軍曾經對燕國投入了無數資源，但燕國百姓也回報了他豐厚的利潤。現在也該是時候，向帝國討要屬於燕地百姓的權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