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奈何明月向溝渠(八)

是日，冒頓再次圍攻平城無功而返，回到營帳。閼氏親自幫冒頓脫去了身上所穿的皮甲。

閼氏道:“大單於圍攻區區一座平城便很不容易了，想那中原有多少堅城，若是一座座拿下，大單於便是白頭，也不能盡數拿下，何苦來哉?”

“你要說什麽?”

閼氏道:“以妾身的意思，咱們匈奴人是遊牧的民族，向往的是草原牧場。而中原之地廣袤，山川峻嶺，多不勝數，若將我匈奴人散布中原各地，則十個人中也沒有一個匈奴人，根本無法統治這廣袤的領土。與其如此，不如多得財物，攜金銀玉器絲帛而返，讓漢朝歲歲納貢，豈不是好?”

冒頓道:“有人告訴我，漢使偷偷來見你。還帶來了財貨。”

閼氏也不否認:“是的。但大單於自會判斷妾身所言是忠言還是佞語，若不中聽，請大單於責之。”

其實閼氏所思所想，也是冒頓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俘虜一個漢朝皇帝，似乎也不能讓中原百姓盡數聽他的。明明南方有肥美的土地，可匈奴人實在太少了，即便奪下來，恐怕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冒頓一邊想著，一邊將閼氏抱上了床，解開了閼氏身上的袍子。

……

翌日，冒頓召來須卜居雲，道:“我準備向漢朝皇帝開出苛刻的條件，與之議和。你覺得如何?”

須卜居雲道:“明明快要到手的榮譽，大單於何故棄之不取，而貪圖俗物呢?”

冒頓將閼氏的話與須卜居雲說了。

卻不想須卜居雲大罵:“此婦人之見也。”隨即想到自己也是個老姑娘，須卜居雲也就不好罵閼氏這個臭娘們，乃與冒頓道:“大單於若是能夠擊殺漢朝皇帝，還怕沒有人與大單於議和嗎?”

須卜居雲慨然說道:“如今中原一統，但這卻只是表面現象。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底下封臣諸侯，懷有二心者，不在少數。若漢皇帝一死，中原必將再次群魔亂舞，諸侯並起。到時候，任何一位諸侯，都不是大單於的對手。大單於何不學習周朝，奪取關中，做這天下共主。”

須卜居雲繼續道:“況且，文明立於草原，稍有天災，匈奴子弟便不得不遠徙他鄉，哪裡有耕種土地生活安穩?草原爭霸，強權此起彼伏，能堅持百年者，少之又少，而周朝卻有五百年天下！大王，若想讓我匈奴文明永存，只有進入中原腹地，花一百年時間轉耕為農，花一百年時間，統一山東，再花一百年時間，絕華夏之文明，而立我匈奴之傳統！”

冒頓聽了須卜居雲的長篇大論，卻是深受震撼，嘴巴張的老大。須卜居雲的話卻頗巨誘惑力。比起歲歲進貢，哪裡有做天下共主好呢?

冒頓遂不聽閼氏所言，圍攻平城愈急。漢軍也拚死反抗，因為軍法官向他們宣揚，若平城破，匈奴人便可長驅直入關中腹地，掠奪他們的家鄉，如今他們已經不僅僅是為漢王作戰了，更是為保衛家鄉而戰。

經此宣傳，士兵英勇作戰，以一當十。但縱然漢軍奮勇，奈何匈奴人實在太多，漢軍與匈奴人傷亡人數都在與日攀增，匈奴人經得起消耗，平城的漢軍卻是越打越少。

三月，忽然一場暴雪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劉邦推開木門，看到屋外的暴雪，卻是噗通一聲，跪在了雪地之上，張開兩臂嘶喊道:“老天爺，你這是要亡我劉季嗎?”

陳平出來見了，慌忙將劉邦扶起。

陳平的密謀失敗了。劉邦也並不怪他，但陳平卻十分自責。

屋外的雪依舊在下著，

百米之外，已經看不清東西。當初漢軍一路高歌猛進，以為戰事將很快結束，並沒有準備冬衣，如今漢軍士兵卻要在冰天雪地中與匈奴人作戰。陳平將自己的擔憂與劉邦說了，劉邦又何嘗不知，拍了拍陳平的肩膀道:“盡人事，知天命。看來我劉邦今日要命喪平城了。”

陳平終於再次說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個計謀，道:“大王何不派使邀請燕王來助陣?”

陳平越想越覺的這是一個好主意。

但劉邦卻道:“我寧願死在平城，也不願給辟非一個勤王的名義。你可知道，若讓他解了平城之圍，他下一步是做什麽?”

陳平心裡歎息，都到這時候了，皇帝依舊對燕王心存猜忌之心。看來比起匈奴，皇帝更怕已經坐擁二十萬兵的燕王。

此計不被采納，陳平已經想不出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劉邦見陳平臉色，也知道自己的猜忌讓陳平有些許不滿。 可劉邦也是有自己的考慮。若給了劉辟非勤王的名義，劉辟非卻故意緩慢來到，自己一死，子嗣尚且年幼，宗族之中，除了自己，便數劉辟非最有聲望。劉辟非豈不是順理成章被擁戴為皇帝?那對自己來說，可真是悲慘結局了。

自那日他以灌嬰帶領騎兵追逐劉辟非到淮水岸邊之後，他們伯侄二人已經撕開了親情的面具。

若不邀請劉辟非來，即便自己死了，身在關中的呂後也會扶持他們的兒子登基為帝，劉辟非斷無機可趁。

劉邦想到此，乃親自督軍作戰。漢軍見到皇帝來，都稍微恢復了士氣，但連日來損傷慘重，一個個戰友死在了匈奴人的箭矢之下，因此臉上都殊無笑意。

又過去十五日。漢軍士兵不堪忍受天寒地凍，許多人的手指凍掉了，耳朵也凍化了。他們本都是關中子弟，秦人出身，當下一個個唱起了秦人的那首《無衣》之歌，振奮士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戈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漢軍士氣複振，當日再次擊退了匈奴人的進攻。

但雪時斷時續，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北風卷地百草折，朔風凜凜。這對於漢軍來說是個考驗，對於匈奴人也是。

匈奴人雖然穿的厚實，但這樣的大雪卻是百年難遇，他們的戰馬一夜之間損失了數千匹，糧食也同樣不夠吃了，只能含淚宰馬為食。

而東方也傳來消息，燕國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