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霸天帶來的這些錦衣衛,來自於南京的分部,與京師那些精挑細選的錦衣衛,差距不知凡幾。說起來,南京這邊招募的錦衣衛,絕大多數,其實原來都只是南京城裡的一些混混而已。
“……”總旗倒沒有急著發話,他暗忖了一下,眼前這兩個大塊頭,還真不好對付,一個不好,便會丟了顏面,能不動手,最好還是不要動手。他可不敢指望著自己手下那幫酒囊飯袋們。
“只是送送嘛,也不打緊”,黃霸天那陰柔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
“是,黃公公”,那總旗領命道。說完,一揮手,眾錦衣衛便歸刀入鞘,讓出一條通道,給李教諭他們過來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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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麽來了?”陸揚目視著李玥、李教諭、顧夫人、鮑大柱、瓦姆一乾人等。他們對陸揚而言,便是最最親近的親人啊。
“賢婿,我們來送送你”,李教諭果然還是那麽喜歡發言,搶著頭一個出聲道,“你要好好保重啊。老夫相信,你一定能平安歸來的”。
陸揚點點頭,李玥正要說點什麽,又被李教諭給打斷了,只聽他憤憤道:“賢婿啊,你被錦衣衛拿了後,那蘇松巡撫毛一鷺竟然也落井下石,打起了你的主意,想將你那拙政園給霸佔了去。他帶著巡撫衙門的兵丁,親自來園子裡驅趕我們。幸好蓼洲先生帶著一群府學的生員趕到,硬是將那毛巡撫給打走了”。
“蘇松巡撫也是閹黨的人?”陸揚問道。
“是,那毛一鷺也是那魏公公的乾兒子”,李教諭點頭道。“你是沒看到”,李教諭神色一振道,“那天,咱們的這位毛巡撫可是被蓼洲先生他們打得官帽都掉落了,不知多狼狽呢,蓼洲先生還罵他是當世秦熺呢”。秦熺乃秦檜養子,倒也符合毛一鷺這魏忠賢乾兒子的身份。
聽了李教諭呶呶不休的說辭,陸揚卻振奮不起來,只是歎了口氣:“終究只怕還是會連累到蓼洲先生啊”。心中暗道:周順昌暴起,將蘇松巡撫毛一鷺給打了,這算不算提前上演《五人墓碑記》裡的熱血劇情了?
李教諭聽到陸揚的話,也是神色一黯。是啊,又有什麽好高興的呢,風雨欲來,一時的快意,又能維持多久呢?周順昌打毛一鷺,打是打痛快了,可毛一鷺畢竟是巡撫蘇州、松江兩府且提督軍務兼理糧餉的封疆大臣,同時還是魏忠賢的乾兒子。周順昌一個東林余黨,打了毛一鷺,閹黨豈能坐視不理?!昨日毛一鷺隻帶了一百來名巡撫衙門的親兵,面對幾百名府學生員,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被打了。明兒個,他會不會調來蘇松兩府的各衛所兵丁,卷土再來?秀才遇見兵,哪裡又還有再打贏的道理?!
李教諭發愣的時候,李玥走上前,柔聲道:“好好保重自己”,頓了一頓,又輕聲道:“無論如何,我等你回來,若是,若是……我也一定陪著你”。
陸揚自然知道李玥口中的“若是,若是”是什麽意思,“放心,為夫自有辦法,斷然不會屈死在詔獄裡的”,陸揚這個時候,還不忘自稱一下“為夫”,行使一下作為夫君的權利,倒讓李玥哭笑不得。
“公子,我們陪著你北上,如此一來,也可防著你路上被他們欺負”,鮑大柱恨恨地看了那群錦衣衛一眼。
“也好,說不定,還有些事情需要你幫我去做”,陸揚點點頭,“不過,大柱,你一個人跟著便可。瓦姆,畢竟體型、膚色,太有異中原人了,去京師,未免有點驚世駭俗,
怕是多有不便”。 “公子”,瓦姆出言,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瓦姆,請你留在蘇州,替我照顧好我的家人”,陸揚沉聲道,長作一揖,“拜托了”。
“好,公子,放心,瓦姆一定保護主母與李府上下的平安”,瓦姆堅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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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不遠處的黃霸天走過來道,“陸公子,咱家給你方便,你也得給咱家方便不是。再聊下去,只怕是要耽誤行程了”。
陸揚點點頭,看著淒淒戚戚的李玥、李教諭、顧夫人、鮑大柱、瓦姆,又想起吳縣那為自己而惹上麻煩的周順昌,還有那未卜的前途。立於囚車的他,突然感慨萬千,吟唱起了前世那首傷感的曲子——“長亭外,古道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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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應天府南京,渡過長江,便是揚州府,再往北, 則經過了淮安府,恰好是鮑大柱的老家。北行中,鮑大柱始終與這囚車同行,黃霸天倒也沒說什麽,便任其自便了。
“黃公公”,錦衣衛總旗問道,“咱們就這樣任由那莽漢跟著?要不要卑職帶人將他驅走?”
“不必了,隨他好了”,黃霸天眯了眯眼睛,“年前,山東發生了災荒,白蓮教又愈發炙熱了起來,聽說該教的各堂口,活動頻繁了不少。咱們途徑山東各府縣,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安全”。
“呃,也是”,那總旗點點頭。鮑大柱的身手,他是見識過了的,打起架來,確實是個好手。
“叫弟兄們機靈點,稍微盯著他點,便是了”。
“是,黃公公”,總旗領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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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陸揚在囚車中喚道。
“怎麽了?公子”,鮑大柱就在囚車邊上跟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也是個錦衣衛力士呢。
“這淮安府,我記得是你老家吧?”陸揚道。
“沒錯,俺是淮安府邳縣的”。
“淮安府,與蘇州府一樣,同屬南直隸,怎麽一眼望去,竟如此蕭條。路上行人,不少似乎都面有菜色,這是為何?”陸揚這輩子還沒怎麽離開過蘇州,最遠,也只是赴南京考過一次科舉院試,早已習慣於江浙一帶的繁華、安定,突然看到淮安的殘破景象,頗有點不適應。
“淮安還算好的,再往北,便是山東地界了,咱們得跨過兗州、青州、濟南三府,到時候,公子你才知道啥叫破敗,聽聞那邊已經餓殍遍地了,唉”,鮑大柱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