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經略今日要被問斬了!”大清早的,陸揚還在睡覺,便被鮑大柱給吵醒了,準確地說,是被搖醒了,鮑大柱直接衝進陸揚房間,把睡眼惺忪的他,給搖了起來。
“熊經略?什麽東東?”陸揚顯然還沒睡醒。
“原遼東經略,熊廷弼大人呀”,鮑大柱急道,“熊大人可是一名好官啊,今日便要被押往西四牌樓,處斬了”。
“熊廷弼?!”陸揚終於醒了,他想起來了,這位赫赫有名的封疆大吏,可是曾在史書上,留下過濃墨重筆的。
“我們去送送熊大人吧”,鮑大柱哀歎道,“為什麽好官,偏偏不得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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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四牌樓那兒,人山人海。陸揚與史可法,費了老大勁,才在鮑大柱、瓦姆的幫忙下,擠了進來。
小半天后,一輛囚車,在刑部衙役、兵丁的押送下,終於緩緩而來。囚車上,一位五十來歲的人犯,正在那兒,歎氣不已,看著被官兵們用長矛擠到兩旁的圍觀者,他們當中,或痛惜、或悲憫、或快意,有著各種各樣的情緒,不過,更多的是——好奇與木然,他們並不知道即將被殺的是誰,只知道他是一個官,是一個大官,此刻,卻要被問斬了。
那人犯,閉上了眼睛,仰著頭,在腦海裡,回想起了自己波瀾壯闊的一生,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人生的句點,竟然會是在刑場上。他想過千百種戰死疆場、馬革裹屍的場景,但是,他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死在一名劊子手的屠刀下。那人犯,便是赫赫有名的前遼東經略——熊廷弼,一位在曾經屢立奇功,最後卻蒙冤下獄的封疆重臣。
“人犯帶到!”負責押送的刑部兵馬中,那領頭的官員,高喝一聲。
西四牌樓下,那監斬台上,一名肥頭大耳的官員,揮揮手,便繼續與左右兩名陪審的官員,聊天去了。
看到那官員揮手的手勢,押送的刑部兵丁們,立刻將囚車的鐵鎖打開,將熊廷弼從車中,趕了出來,押上刑台,“稟潘大人,人犯,已驗明正身”,一名押送官員道。原來,那監斬台上肥頭大耳的官員,便是魏忠賢黨羽、刑部左侍郎潘汝禎。
聽到那押送官員的稟告,潘汝禎點點頭,笑著跟旁邊那陪審的官員道:“那許大人,咱們可說好了,今晚,百花閣,不醉不歸咯”。
“下官可不敢。要是下官把潘大人給灌醉了,只怕覆雪姑娘要埋怨死我的”,那官員笑道。
“能不能灌醉本官,那還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呢”,說完,潘汝禎又道:“要是,本官反倒將你給灌醉了,你那千塵姑娘便也歸我了哦”。
想起那左摟右抱、擁美在懷的春景,潘汝禎他們幾個紛紛浪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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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坐在潘汝禎另一側的監刑太監笑道,“兩位大人,現在時辰尚早,夜間的時,夜間再聊,不急在一時,先把眼前的事情,結了吧”。
“是,是,王公公說的是”,潘汝禎收拾收拾情緒,瞟了人犯一眼,“你便是熊廷弼?”
“是”,熊廷弼道。
“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會審,擬定的刑罰是——凌遲”。
聽到“凌遲”,饒是熊廷弼這樣的錚錚鐵骨,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那可是三千刀的活剮之刑啊。
“不過,萬歲爺仁慈”,潘汝禎朝紫禁城的方向,拱拱手,接著道,“萬歲爺在朱筆勾決的時候,給改了斬立決”。
“是啊,
是啊,得虧萬歲爺體恤,咱家這一把老骨頭,可不想坐在這裡,吹著冷風,看那剮人皮肉的事情,三千刀呢……都不知道要剮到什麽時候去了,吹那麽久的風,咱家非得被凍出風寒了不可”,那監刑的太監王公公道。 “是啊,萬歲爺正是體恤公公您,倒讓這姓熊的,跟著沾光了”,潘汝禎諂媚地笑道,“不過,‘九千九百歲’特意從萬歲爺那請了旨意,將其斬首後,還要傳首九邊”。
“九邊”,是指明朝北方的九大邊鎮,“傳首九邊”,便是要將熊廷弼的人頭,在北疆相互傳視的意思。聽到“傳首九邊”的旨意,熊廷弼仰頭看了看灰茫茫的天空,慘笑道:“廣寧之役,廷弼何辜啊”,說完,賦詩一首:“他日儻拊髀,安得起死魄。絕筆歎可惜,一歎天地白”。
賦完這絕命詩,熊廷弼便俯身,跪在斷頭台,將腦袋,枕到那絕命石上,閉目不言。
下面的觀刑者們,聽到“凌遲”被改為“傳首九邊”,紛紛感到失望極了,畢竟“傳首九邊”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了,只有“凌遲”才是近在眼前的戲碼,沒有熱鬧看了,有些人便訕訕地先行離去了,該喝茶喝茶,該吃飯吃飯去了,現在離正午,還有一會兒,他們在這冷風中等著,為的是看凌遲的好戲,而不是看一個乾淨利索的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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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一陣,“時辰差不多了吧”,監刑台上,潘汝禎他們三個,呶呶道,“要不?便行刑了吧,看今兒個這天,正不正午的,也不是那麽清楚”。
“行吧,那便動手吧,反正,早走晚走,都是走”,那太監不鹹不淡道。
“好嘞,便聽公公的”, 潘汝禎從案前取下一支令簽,往熊廷弼面前一扔,“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聽到那令簽落地的聲音,閉目不言多時的熊廷弼,眉頭抬了抬,還是沒有作聲,就那樣靜靜地等候著。
一個躺胸露乳的劊子手,掄起一柄厚背大刀,在空中比劃了幾下。然後,拿起一壇酒,猛啜了一口,又將其全噴了出來,噴在那大刀的上上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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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陸揚喃喃道:“熊大人,一路走好。我會替你洗刷冤屈的”。史可法,則是瞠目欲裂,那熊廷弼可是遼東的柱石,難得的能臣,竟然就這樣屈辱地死了,真是自毀長城啊。不過,他與陸揚,此刻都是人微言輕,又能如何呢?能改變什麽呢?
只聽見“哢嚓”一聲,一個人頭,滾落地上,一股腥紅的熱浪,從熊廷弼的殘軀噴灑而出。一代名臣熊廷弼,就此隕落。
那人頭在地上滾了幾丈,先前擠得緊緊的圍觀者們,看到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動時,都被嚇得趕緊閃到了一邊。當然,也有膽大的觀刑者,還用腳去踢了踢。踢過前兵部尚書、右副都禦史兼遼東經略熊廷弼的首級,足以讓他回去後,在酒桌上,誇耀好幾天了。
一個刑部衙役,走下看台,將那些湊熱鬧的家夥,驅趕到一邊。然後,拿個布袋子,麻溜地將熊廷弼的人頭,包了起來,放在一個木匣子裡,呈回監刑台。等潘汝禎在一張封條上用印後,衙役便將那封條貼在木匣子上。然後,衙役將木匣子交給一名傳驛兵,那人便拿著那木匣子,趕赴北疆,“傳首九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