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昇的那支勤王軍,是他東拚西湊拉來的一支團練、義勇,這些由農夫、壯丁、衙役、捕快混成的團練義勇,面對迎面而來的女真韃子,雖然人多勢眾,但無不心中惴惴。
“府尊,您要不要撤到軍陣後面,刀劍無眼,小心……”一名麾下巡檢緊張道。不過,他話還沒說完,便被盧象昇打斷了。
盧象昇高呼一聲——“殺啊”,便一馬當先,掄起大刀,衝了出去。知府大人都身先士卒了,團練、義勇們,也不好太廢材,隻好硬著頭皮,附於盧知府驥尾,跟著殺了出去。
在城樓上,看到盧象昇左劈右砍的彪悍勁,陸揚瞠舌不已,盧象昇真的是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嗎?!
不一會兒,城樓下的廝殺結束了,兩三百女真韃子被屠戮殆盡,不過,團練、義勇則死傷了將近千人。而且,如果不是祖大壽、吳襄的關寧鐵騎及時追殺了過來,只怕女真韃子會將這些團練、義勇的兵陣給撕開口子,逃生而去。
渾身浴血的盧象昇,看著哀嚎遍地的團練、義勇,仰天歎了口氣。
“介瞻兄,貴屬盡殲了韃子,為何還歎氣不已?”出城的陸揚,走到盧象昇邊上,問道。“介瞻”乃盧象昇的表字,方才,陸揚特意問過了。
“以一萬人,抵擋兩三百人,竟然還差點沒擋住,而且被殺傷了近千人,這樣的勝利,真的也能被稱為勝利?”盧象昇苦笑道。
“介瞻兄,不必太過掛懷,以臨時拚湊的團練、義勇,能夠取得如此戰績,已經不錯了”,陸揚安慰道。
“正是”,孫承宗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如江陵所言,團練、義勇,能有此結果,已經很出乎老夫的預料了。若不是你來掌兵,又身先士卒,只怕韃子還沒衝過來,兵丁們,早就一哄而散,被倒追、屠戮了”。
聽到孫承宗的話,盧象昇更感喪氣,“如此一來,豈有直搗黃龍、剿滅建奴的一日啊?!”努爾哈赤的女真部落,乃建州女真,故又被屢遭其屠戮的漢民惡呼為“建奴”。
“練兵,急不得的,不過,依老夫看,你倒是個練兵的好手”,孫承宗微微笑道,“此役後,老夫將上奏朝廷,保薦你為北直隸右參政兼兵備副使,外出整頓大名、廣平、順德三府的兵備,到時,京畿的守備,就指望你了”。
“謝閣老”,盧象昇精芒一閃,沉聲道,“若下官能握有大名、廣平、順德三府兵卒,並加以訓練,別的不敢說,至少不叫韃子來去自如,在京畿,如入無人之境”。
“好”,孫承宗頷首笑道,“老夫便給你這支勁旅贈名號為——天雄軍”。
“謝閣老所賜名號”,盧象昇道。
“介瞻兄,你準備如何團練這支天雄軍呢?”陸揚知道盧象昇是個牛人,所以特意請教道。
“江陵兄”,盧象昇道,“面對彪悍的韃子,我明軍兵卒,組織渙散,往往未戰先怯,一哄而散。所以,必須得想辦法,把他們凝聚在一塊,結合成有戰力的兵團”。
“哦”,孫承宗點頭道,也好奇道,“盧知府可有成算?”
“不招募城中遊民,隻招募鄉下農民為兵”,盧象昇道,“遊民狡猾,農民樸實,樸實,則腦袋簡單,反而容易聽從號令。另外,在招募時,不招募散兵遊勇,而是一個宗族一個宗族的招募,我的天雄軍,將以同宗同族為單位,來招募”。
“?”
“同宗同族,則血氣相聯!無論是誰,絕無拋棄宗族同胞而自顧逃命的道理,否則,哪怕逃得性命而歸,宗族又豈能容他?!此外,一人戰死,將激發同宗同族的血性、氣概,兵卒們,不僅不會因為看到有人丟命而喪膽、怯戰,反而會被激發憤怒,爆發無窮無盡的戰鬥精神,緊緊咬住強敵,死打到底”,盧象昇道。
“你以前從過戎?”孫承宗訝異道。
“呃,這是下官頭次領兵”,盧象昇郝然道。
“好吧,看來,你是與生俱來的戰爭天才”,孫承宗道,頓一頓,又道,“跟老夫一樣”。
聽到孫承宗罕見的自戀、臭美了一下,盧象昇、陸揚相視一笑,孫承宗也哈哈大笑起來,“江陵,長於戰略,介瞻,長於戰術。大明,有你們在,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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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灤城後,孫承宗、陸揚他們,又照著同樣的法子,炮轟、伏擊,先後又拿下了遷安、永平。四日,拿下三城,在紅夷大炮的轟炸下,明軍的推進速度倒是快得驚人。當然,主要還是女真人太少,就鑲藍旗那幾千號人,又要分守四城,而且,其主力幾乎全集中在了阿敏親自坐鎮的遵化,至於灤城、遷安、永平,都只有五六百人而已,哪裡抵抗得了?!
在灤城、遷安、永平的鑲藍旗韃子,被明軍分而殲滅了,孫承宗的兵鋒,終於直指遵化。遵化,不同於灤城、遷安、永平那種薄弱的防守,裡面有阿敏的鑲藍旗女真鐵騎,約四千多人。此外,還有皇太極任命的偽巡撫——賈維鑰,以及賈維鑰麾下近萬的抓壯丁抓來的漢營軍。遵化的兵力,說起來,還是不算太弱的,特別是那四千多鑲藍旗女真鐵騎,要啃下來,可不是個容易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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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灤城、遷安、永平可都丟了,這遵化,咱們是守,還是棄啊?”遵化城頭,濟爾哈朗問道。濟爾哈朗,是鑲藍旗的固山額真,是阿敏的胞弟、皇太極的堂弟。
鑲藍旗旗主阿敏冷冷道:“你不是跟皇太極交好嗎?他皇太極到底是什麽意思?”阿敏與濟爾哈朗雖然是親兄弟,但他們關系很是一般,相反,一直以來,濟爾哈朗倒是跟皇太極更加相善。
“哥,我跟皇太極交好,還不是為了您,萬一有什麽事,至少咱們鑲藍旗,也能在他邊上說得上話不是”,濟爾哈朗叫屈道。
聽到濟爾哈朗的話,阿敏面色稍霽,“依你看,皇太極到底怎麽想的?”
“大汗他的想法無非是,如果咱們鑲藍旗能守住遵化等城,自然好,以後再入關劫掠,也有個據點,如果守不住,只怕他也覺得好”,濟爾哈朗哂道。
“為何?”阿敏問道。
“守不住,咱們鑲藍旗損兵折將、铩羽而歸,實力驟減,而且,在草原上,哥,您的威望也會瞬間下降不少。到時,大汗他就不用擔心您可以與他爭鋒了”,濟爾哈朗道,“畢竟說來說去,您與大汗都曾是四大貝勒之一,他不忌憚您才怪,莽古爾泰就是個例子,你看他剛死,其正藍旗,不就被大汗給吞了嘛”。
不提莽古爾泰便算了,提到莽古爾泰,阿敏更加氣憤,皇太極奪位時,明明承諾了的,要將莽古爾泰的正藍旗歸於他阿敏的麾下,讓他阿敏成為正、鑲兩藍旗的旗主。結果呢,莽古爾泰一死,皇太極便將正藍旗吞下,撥給了豪格。想到這,阿敏用手捶了捶城垛。
“哥,別氣了,形勢比人強,暫時也沒別的辦法了”,濟爾哈朗勸道。
“如果棄遵化而歸關外,你認為皇太極會如何待我?”阿敏道。
“少不得一頓鞭撻”,濟爾哈朗如實道,“棄城、失地,大汗肯定會借題發揮的,而且,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樹立威信的大好時機”。
“是啊”,阿敏滿意地點點頭,至少弟弟沒有說謊,看來,他還是自個兒這邊人,頓一頓,阿敏沉聲問道,“如果我與皇太極發生衝突,你幫誰?”
“啊,我……”
“說”,阿敏逼問道。
“部落為重”,濟爾哈朗道,“如果您與大汗發生衝突,我自然是支持您的,畢竟我是鑲藍旗的人”。
“好”,阿敏道,“等回到關外,老子攪他個天昏地暗!”
“哥, 您?”
“放心,我已有布置,我要將皇太極亂刀分屍”,阿敏恨恨道。
“可是,他麾下有正、鑲兩黃旗,還有正藍旗,這上三旗,都在他手中,咱們怎麽跟他鬥?!”濟爾哈朗道,“哥,您要三思啊!”
“三思?!”阿敏冷笑道,“我與皇太極,遲早都是你死我活,好在我未雨綢繆,早有安排”。
“哥……”
“不要再說了”,阿敏揮手打斷了濟爾哈朗的話頭,“你難道忘記了阿瑪是如何死的了嗎?!是他努爾哈赤殺了咱們的阿瑪!”阿敏、濟爾哈朗的父親是舒爾哈齊,努爾哈赤為了控制權力,不惜殺害了與從小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同胞弟弟舒爾哈齊。不過,念及舊情,努爾哈赤收養了舒爾哈齊的二子——阿敏、濟爾哈朗。
“……”
“你那時候還小,可能不記得了,但我永遠都記得。阿瑪在各部落中,威望極高,引起了努爾哈赤的忌憚。阿瑪為了避禍,準備帶著鑲藍旗獨立、外遷,結果被努爾哈赤偷襲,打了個措手不及,阿瑪,還有咱們的母親、大哥、二哥,以及忠於阿瑪的頭領,都被努爾哈赤殺了”,阿敏咬牙切齒道,“我殺不了努爾哈赤那老賊,但我至少還是有機會宰了他兒子皇太極的。到時,我要將努爾哈赤的屍體刨出,將他的頭顱砍下,拿著他與皇太極這一對狗父子的頭,到咱們阿瑪的墳頭,為阿瑪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