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在外的房梁,青磚壘就的牆壁,桌椅板凳床架子全乎都是木製的,就連那扇窗戶都是小木格樣式的。
打量著眼前陌生的景象,剛剛還因為自己活著而萬分激動的胡悅有些懵了,這是什麽地方?
之前的事情胡悅記得一清二楚。
趁著出國熱,胡悅也新潮了一把,辦了護照直奔普吉島。銀子有限,就報了一個往返七日遊。
海水那叫一個藍,在游泳館精通了狗刨技能的胡悅,看到這清澈的海水不禁心癢難耐。導遊的隻是稍稍鼓動,胡悅便迫不及待的奉獻了兩千泰銖,參加了海底潛泳項目。
很不幸,就是這樣一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淺海潛泳,胡悅竟然遇到了海底漩渦!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人類永遠也不會知道大自然的威力的是何等恐怖,忽然產生的海底漩渦根本沒給胡悅絲毫掙扎的機會。隨著一陣天旋地轉,胡悅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時間實在太短了,短到胡悅都來不及惋惜一下自己的老處男身份。
……
正當胡悅一臉懵逼的時候,那扇瞧著有些厚重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
胡悅扭頭看去,只見來人腳蹬一雙黑色圓口布鞋,往上是一件有些松垮的束腿長褲,再然後就是一件青色的齊胯斜領長衫,一條黑布帶扎在腰間,讓整個人瞧上去顯得精神不少。
這衣著雖然怪異,但是最最讓胡悅驚訝的是,這家話腦袋上竟然還有一個用青布包裹,好似花骨朵的發髻,這……古代人的裝扮?
對方看到胡悅的時候,明顯也是嚇了一跳,跨過門檻的右腳也不落地,就那樣直愣愣地盯著胡悅,恍若中了定身術一般愣在那裡。
“你是……”情況有些詭異,滿腦袋漿糊的胡悅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心裡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侯爺,您怎麽就想不開呢!”可惜胡悅剛剛開口,對方就哭天搶地的撲了上來,雙膝很自然的跪倒在地,一把將胡悅緊緊抱住。
直到這時胡悅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竟然是坐在地上!
“侯爺啊,要是你死了,小的也不活了,嗚嗚。”
隨著這哀嚎聲,胡悅隻覺得有一道粘稠物蹭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不作他想,胡悅抬腿一頂,雙手同時發力,直接把這家夥推倒在了地上。
胡悅迫不及待地擦了一把,果然是鼻涕!
“哥們兒,有病吧你?什麽侯爺?”胡悅一邊掙扎著站了起來,一邊反轉手背繼續擦臉,實在是太惡心了!
擦著擦著,胡悅整個人不由得一怔,這鬢角……好像手感有些不對啊。
順著鬢角緩緩往上摸去,厚實的頭髮充滿了陌生感,直到摸到頭頂中央的那團頭髮,胡悅一下子愣住了。
……
應天府大功坊,武烈侯府。
坐在銅鏡前,胡悅小心翼翼摸著自己的臉頰,內心悲喜交加。
悲的是銅鏡裡那張臉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喜的是……這張臉真的好帥啊,略有些變形的銅鏡也沒能改變這一點。
“侯爺,您是不是不先把繩子解下來?”眼見胡悅坐在銅鏡前一直撫摸自己的臉頰,而且還有繼續下去的趨勢,身後的青衣年輕人指了指胡悅脖子上的一條麻繩,小聲的提醒道。
胡悅低頭一瞅,這才發現自己套在脖子上竟然還套著一條麻繩。這是什麽鬼,古人的領帶嗎?
不過這時候胡悅已經來不及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他已經確定了一件事情,神奇的穿越事件竟然被他給遇上了! 胡悅一邊扯著繩子,一邊心頭急轉。
冷不丁成了穿越事件的男主角,這可如何是好?
更為重要的是,小說裡記憶傳承的事情竟然沒有在他身上發生,胡悅對於自己現在的處境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侯爺,您怎麽了?”見胡悅扯下繩子後,竟然開始發呆,青衣年輕人小聲的道。
“呃……頭疼。”胡悅靈機一動,扶著額頭做出了一副痛苦地樣子。
眼下不是考慮太多的時候,胡悅意識到,最要緊的是搞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當然,這事不能直接詢問,否則露出破綻,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說不定就會被人當成妖怪,一把火斬草除根掉。
“侯爺,您沒事吧?”果然,這個動作完全吸引了身後的那家夥的注意力,立刻就關切的問道。
“你是誰,我怎麽看你有些眼熟呢?”胡悅眉頭擰著了一團打量著對方,按照自己倉促間準備的劇本開始表演。
這個問題讓年輕人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愣了愣神才惶急道:“侯爺,您怎麽了這是?小人胡四,是您忠心耿耿的長隨啊!”
“對,你是胡四,我怎麽把你給忘了。”第一個問題順利得到想要的答案,良好的開端給了讓胡悅悄悄地松了口氣。
看來自己天生就是演技派啊。
“可是,我又是誰呢……天呢,我是不是失憶了?”按下心中竊喜,胡悅做出一臉驚恐的樣子。
表情轉換不夠流暢,這演技多少有些尷尬。
……
胡四確實忠心耿耿,不過反射弧貌似有些問題,胡悅尷尬的演技他竟然沒能瞧出破綻來,兩人一問一答,隻用了一刻鍾的時間,胡悅就把基本情況摸清楚了。
一時間胡悅心情跌宕起伏,坐在那裡大口喘著粗氣,努力的消化著剛剛得到的訊息。
這副樣子有些嚇人,胡四一驚,惶急道:“侯爺,您先歇著,小的這就請郎中來給您瞧瞧!”
胡悅一抬手攔住了胡四,一臉威嚴道:“不必大驚小怪,本侯爺大概是累了,睡一覺就好。”
“是。”胡四猶豫一下恭敬應是,竟然再無二話。
這不竟讓胡悅有些飄飄然起來,原來這就是人上人!
時間:大明永樂八年;地點:應天府大功坊武烈侯府:人物:已故越國公胡大海嗣子胡悅,當朝世襲武烈侯是也,年十九歲!
很好很強大,妥妥的大明朝勳貴啊!
這讓習慣了路人甲定位的胡悅欣喜若狂,自己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第一次穿越就有了這麽牛逼的身份?
有背景有顏值,這分明就是要人生起飛的節奏啊。
至於越國公胡大海是誰,心情洶湧澎湃的胡悅並不在乎。這事等以後再了解也不遲,畢竟已故了嘛。
看了看眼前胡四垂手恭立的樣子,胡悅滿意的點了點頭。從今天開始,自己也是有仆役的人了。
“本侯爺餓了,吩咐膳房,不用太多,撿拿手的好菜準備個二三十道就行。另外命人奉茶,雨前龍井,越濃越好!”
胡悅大馬金刀的坐在板凳上,一臉威嚴的吩咐著。貴族的格調,大概其就是這個樣子了。
與此同時,胡悅心裡已經開始琢磨,作為大明朝的侯爺,對自己的小斯大可以呼來喝去,可是對於服侍自己的異性丫鬟,應該用那種姿勢?
是漠然相對,還是笑臉相迎?在小丫鬟奉茶的時候,自己是光明正大的摸她的小手呢,還是悄悄地撓她的手心?
這樣不好,現在的自己畢竟是有身份的人,就算是要動手動腳,那也得找一個花魁一般的人物才行。
至於府裡的丫鬟,貌似隨便調戲幾句才是比較恰當的。
想象著小丫鬟們嬌羞欲滴的樣子,胡悅忍不住笑出聲來。做一個腐敗的勳貴,這感覺想想就覺得爽!
好一陣得意,胡悅擦了擦不知何時溢出嘴角的口水,睜眼一瞧,這才發現胡四竟然還站在自己面前!
“侯爺,咱們還是請個郎中來瞧瞧吧,您這病的可不輕啊。”還沒等胡悅大發虎威訓斥他,胡四便臉色煞白的說道。
“診金的事您不要擔心,之前小的說上個月的月例丟了是騙您的,其實是被小的換成銀子藏起來了,一兩二錢應該是夠付郎中的診金了。”也不給胡悅開口的機會,胡四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小角銀子。
這話讓胡悅滿頭霧水,一時間聽不明白胡四這廝究竟在說什麽。
……
把一座兩進的小宅院裡裡外外瞅了三遍,一刻鍾前還以為自己的人生即將起飛的胡悅,此時此刻的心情卻如墜冰窖。
渾身無力的癱坐在正廳前的台階上,看著兩側廂房前開墾出來的兩小塊菜地,胡悅忍不住呲了呲牙,道:“咱們家真的是勳貴?”
“千真萬確,咱家乃先帝親賜鐵卷,世襲武烈侯,您可是正經八百的武烈侯爺啊!”胡四一臉的愁容,看來侯爺真的是病得不輕,竟然連自己家都不認識了。
“既然是堂堂世襲侯爺,那我怎麽穿成這樣了?”胡悅指了指身上那件縫了有十多塊補丁的中衣。
也就是乾淨了一些,如果趴在地上滾兩圈,坐在街上肯定能討到幾口吃的。
這一點他也是剛剛才發現的,白色的中衣縫著白色的補丁,不細看還真瞅不出來。
胡四猶豫一下,吞吞吐吐的說道“這…因為…窮!”
這個回答讓胡悅無言以對,好一陣才帶著哭腔說道“胡四,你給本侯爺好好說說,咱家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隨著胡四的娓娓道來,胡悅對於的自己的新身份終於有了準確的地位。
已故越國公胡大海,也就是自己名義上的爹,四十八年前已經去世了,那還是大明朝立國前的事情。
至於自己為何才十九歲,這事就要涉及到太祖皇帝朱元璋了。
這位從放牛娃一路奮鬥到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自從登基以後就開始專心致志的做一件事――用一種咬定青山不松口的精神,把當年跟隨他一起打江山的一幫老兄弟橫掃一空,賜死的賜死,滅族的滅族,大明朝開國功臣少有善終者!
隻是到了晚年,朱元璋也和普通人一樣,不免追憶往昔崢嶸歲月。
可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真的變成了孤家寡人,竟然連一個可以敘舊的老兄弟都沒有。
此情此景,老皇帝心裡多少是有些淒惶的……至於有沒有後悔自己大殺功臣,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身為世間身份最尊貴的人,老皇帝衷腸無人可述,隻能一個人躲在空空蕩蕩的大殿裡,掰著手指頭去數當年自己的那一幫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老兄弟。
徐達、常遇春、李文忠、劉基、胡惟庸、藍玉……啊,好多亂臣賊子,乍得富貴,這幫家夥全都變質了。
這一來二去就想起了已經死去三十多年的胡大海。
多好的兄弟啊,自打隨著自己加入了革命隊伍,這憨貨就鞍前馬後的跟隨,從來沒向自己要求過什麽,耿耿忠心天地可鑒。
可惜一直忙著幫自己殺人,竟然都顧不上造人,直到死的時候都是孑然一身。
這時候自知命不久矣的老皇帝坐不住了,一道聖旨飛馬出宮門,直接殺到胡大海老家,一番收羅,把當年隻有六歲的胡悅帶到了應天府。
老皇帝把瓷娃娃一樣的小胡悅好一陣端詳,越看越覺得滿意。大海兄弟沒出五服的本家侄兒,更重要的是父母雙亡,絕對是一塊上墳的好料啊。
於是朱元璋抹了抹眼淚,當日便賜下丹書鐵卷。
文化水平不高洪武帝也不講究封爵所要的地域為號了,為彰顯胡大海的勇武剛烈,直接封了胡悅一個世襲罔替武烈侯,充作胡大海的嗣子。
聖旨一發,滿朝上下當時就是一片歌功頌德,大臣們都道皇上仁愛,不虧世人楷模。
於是胡悅就在應天府安家了,搬進了這處禦賜的兩進小宅院……朱元璋一生勤儉,自覺這宅院已經十分的奢豪了。
也沒給胡悅別的差遣,從今往後隻要記得逢年過節的時候,給朱元璋的老兄弟胡大海焚香祭祀就好。
這一晃就是十三年,年僅十九歲的武烈侯胡悅,這時已經成功的歷經洪武建文永樂三朝,完全可以算作是三朝元老。
只可惜德不高望不重,畢竟他的存在主要是為了祭祀胡大海,十足的勳貴圈小透明。
聽罷胡四的敘述,胡悅不免心有戚戚。
自己這個世襲罔替武烈侯,雖然說不是假的,但絕對屬於勳貴中的殘次品,沒有一點點權勢,完全就是一個混吃等死的身份啊。
而且現在已經是永樂朝了,自己這個洪武朝殘次品侯爵就更加不值錢了,要知道現在得勢的正是那幫靖難功臣,跟自己沒有絲毫乾系。
“咱家好歹都是先帝親封的侯爵,應該是有俸祿的吧?”抱著最後的一點點期望,胡悅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依稀記得歷史課本上的一些知識,作為勳貴,朝廷應該是給糧的,就算自己是殘次品應該也不例外。
“當然有,侯爺您歲祿六百石,另外還有寶鈔三百貫。”胡四豎起了九根手指頭。
這兩樣東西胡悅倒是清楚,寶鈔那種劣質貨幣就不說了,換成銅錢不到二十貫,眼前的胡四月例一貫二錢,剛剛夠他一年的月例而已。
重要的是六百石糧食。一石折合一百二十斤,換算一下就是三十六噸,絕對的糧食大戶了。
家裡有糧心中不慌,這讓胡悅一顆懸著的心踏實了下來。身為穿越者,他可不想淪落到上街乞討的境地。
“府裡幾口人,我剛才轉了三圈,就看到門房有一個老頭,怎麽沒見到丫鬟?”宅院不大,但自己侯爵的身份畢竟是尊貴的,而且糧食不少,養三五個家仆還是不成問題的。
“侯爺,您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胡四愁眉苦臉的看著胡悅。
胡悅眼睛一瞪,王霸之氣盡顯,“問你就回答,那兒這麽多廢話?”
“是!”胡四趕緊躬身,端正了自己作為隨從的態度,“府裡沒丫鬟,小的是您的長隨,門房是劉老六,還有他的妻室劉王氏是府裡的粗使婆子,出門換糧去還沒回來。算上您,咱們侯府一共四口人。”
猶如被五雷轟頂,胡悅隻覺得心肝都碎了。
什麽狗屁世襲罔替武烈侯,諾大的一個侯府竟然隻有三個下人,這……還不如鄉下的土財主呢。
“除了這些,你再說說為什麽請郎中瞧病,還得你掏錢?我堂堂武烈侯,難道家裡沒有積蓄嗎?”
平複了一下心境的胡悅有些不甘的問道,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就讓暴風雨來的更加猛烈一些吧。
胡四面帶猶豫,不過看到胡悅有些凶狠的眼神,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回侯爺的話,前天您惡了武安侯家的二公子,他們不但逼著您受了鄭二公子的胯下之辱,還讓您花錢賠罪,咱們府裡變賣去年的歲祿湊了五十貫,都被他們拿走了。就為了這事,你都兩天沒吃東西了。”
胡悅已經癱在地上,這個世界已經讓他絕望了。自己堂堂侯爵,受了胯下之辱不說竟然還要花錢賠罪,這世道還有王法嗎?
看著胡悅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胡四忍不住勸道:“侯爺,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說您受胯下之辱的時候是在巷子裡,也沒外人看到,咱就把這事就忘了吧,您可千萬不要再尋短見了。”
“什麽再尋短見?”胡悅有氣無力的瞟了胡四一眼。
“呃……剛才您不是在上吊嗎?要不是繩子斷了,怕是這條命就沒了,真是萬幸。”說起這事,胡四一臉的後怕。
胡悅恍然大悟,脖子上的繩套,果然不是古人的領帶……既然是上吊尋死,那這一切就解釋的通了。
看來自己能來到這個世界上,也完全是巧合,若是沒有沒之前的胡悅上吊尋死,說不定自己現在已經是淹死鬼了。
可是,於其做這麽一個殘次品破落戶勳貴任人欺侮,還真不如死了清淨。
“胡四,能給我再找條繩子來嗎?”胡悅有氣無力地問道。
“回侯爺的話,您剛才用的那條,是咱們家唯一的繩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