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始考上這所名校後的驚喜與期待，到不久就發現強手如林的失落，再到最終明白了其他藝考生的家庭實力和所付出後的那份坦然，賈曉樂父母的心態，這些年來等於是經歷了一趟從天到地的過山車式歷程。

　　於是臨到畢業，對自己兒子也就不再在電話裡用代價啊，前途啊，你媽身體不好啊，你爸又被你氣病了這些事情來回碾壓的逼迫。

　　“實在考不上的話，就回漣安跟你武老師那兒上班，至少自己養活自己不成問題。”老爺子那次在電話裡還頭一回如此寬容的替賈曉樂的糟糕表現尋找退路，弄得他一掛電話就立刻上騰訊新聞，看看最近社會上是不是又出了個藥家鑫。

　　老爺子所說的武老師，就是當年老家藝術教育機構裡的半瓶水老師，也算是賈曉樂的鋼琴啟蒙，專業水平不怎麽樣，人卻活絡。近兩年自己也開了所培訓學校，業務辦得紅紅火火風生水起。

　　但從老爺子一直跟人保持聯系這件事來看，怕是十年前就已經有過這種考慮。

　　要不說老爺子脾氣雖糙主意不少，就在這一點上已經是高瞻遠矚，運籌帷幄，真真正正的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剛才的飯錢，面加大排，一共十八塊。”賈曉樂一邊說一邊在微信裡給林子昊打錢，然後錢包顯示余額不夠。

　　“月底沒錢了，來之前飯卡裡充了十五，明天我請你。”他隻好道。

　　“行啊。”林子昊也不多說什麽，五年來跟賈曉樂相處也習慣了，欠人家的就總是記得毫厘不差，偶爾借給別人的卻永遠忘得一乾二淨，賈曉樂家裡雖窮，卻生就是個豪俠的性子。

　　自己父親曾說過這種朋友值得交一輩子，能用錢幫一把的時候就一定要義不容辭，但他哪知道賈曉樂的倔脾氣呢，那樣幫的話他會覺得你看不起他，恐怕到時候連朋友都沒得做。

　　“那一會兒去禮堂看電影?”林子昊投其所好的說道，他自己也是個電影迷，而這多半有部分受到了賈曉樂的影響。

　　“什麽電影?”賈曉樂邁步走下台階，有一搭沒一搭的問。

　　“海王。”林子昊告訴他。

　　“哦……不看。”賈曉樂直接拒絕。

　　“是不是因為缺了個賊字所以不看?”林子昊笑道。

　　“滾你的，我又不是尾田粉。”賈曉樂笑罵道。

　　“說是不迷日漫，但井上雄彥的你倒是一本不拉。”

　　“嗯，可能我喜歡寫實點的。”

　　“那你真不去看?”林子昊又再次確認。

　　“不去。”賈曉樂回答。

　　“古怪。”林子昊不禁道。

　　“古怪什麽?”

　　“好評如潮的新片，還是頭一回聽你說不看這兩個字呢。”林子昊笑道。

　　“你懂什麽，海王是最遜的DC英雄，幾十年來不受本地人怠見，如今才拍一部就立刻在異鄉翻身了?這一定是撒錢造勢，在上映期間搞了一波助攻流。”

　　“但近期爛番茄的反饋也好像不錯。”林子昊又道。

　　“那又能說明什麽?神奇女俠爛番茄還百分之九十五呢，真又有那麽好看麽?好啦，昊子你去你的，我等網上資源。”賈曉樂不耐煩的揮著手。

　　“等資源那不得幾個月後?要不然票我先給你買著，回頭一道算就是了。”林子昊當然明白友人的真實動機。

　　“還是不了，我一會兒要去琴房，剛剛你也看到了，邱毅在催曲子呢。”

　　“既然這樣，

那行。”林子昊一聽他要練琴就立即不再勸。“曉樂，我先走一步，老娘最近對我不回家吃晚飯很有意見，得回去哄哄。”　　“嗯，忙你的。”賈曉樂向他擺手，兩人在小操場交叉口分道揚鑣，一個朝校門口走，一個去新蕊樓方向。

　　走在路上時賈曉樂還在默默尋思，心說這能在學校門口那貴的嚇死人的地界買五居室大房子，家裡最大的那間房放一台施坦威的大三角琴還嫌富裕，而處於青春期階段，他老娘還給雇了營養師，每天好吃好喝的用天平稱了食材給他調理。

　　可林子昊倒好，山珍海味不去想，一個人在附中食堂湯湯水水的吃大排面。

　　也許那句話最終還是對的，貧窮真的要限制人的想象力，而對於林子昊這小子心中的念頭，有時候就連他也捉摸不透的很。

　　……

　　飯點剛過，晚自習還遠沒有開始，琴房夏雪蓮老師還在門口監控室裡，用餐叉扒拉著她的塑料飯盒吃晚飯。

　　抬眼看了看經過窗口的賈曉樂，並不說話，她將視線又回到身前在手機架子上播放的電視劇上。

　　由於眼神轉換的實在太快，賈曉樂一張笑臉碰了個冷釘子，於是只能慚慚的繼續向前走，經過長廊回到他那間專屬琴房。

　　臨近畢業，在專業考前，藝術生需要大量的練習時間，因此每年學校都會給高三住校生在新蕊樓裡配備專門的琴房， 鋼琴專業基本都配在琴比較新的一樓，而賈曉樂分到的是106房間。

　　琴房面積只有幾個平方，除了一張長條桌用來放些書籍，房間裡就只有一架豎式鋼琴，一張琴凳。

　　琴是海倫牌的，音色一般，價格便宜，質量卻很過硬，是一配備就百台起步的各大藝術院校的首選。

　　打開琴蓋，賈曉樂正襟危坐的擺好姿勢，立刻進入狀態開始練習。他老老實實的先跑了幾組音階琶音活動手指，彈下來自己覺得顆粒感不錯，速度也還行，於是就很滿意的掏出手機，看看微信裡阿貓阿狗的無病呻吟來犒勞自己。

　　五分鍾後，他放下手機，決定跑一遍‘黑鍵練習曲’活動手腕，這是周傑倫在電影《鬥琴》裡秀身手的曲目，三年前賈曉樂就已經練的爛熟，因為右手全程都要在上排的黑色琴鍵上跑，彈起來倒也有些難度，卻是該專業學生在肖邦練習曲裡中的必彈曲目。

　　自信滿滿的賈曉樂給曲子增加了點速度，然後一上手手指就開始打結，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帶著彈，竟然彈到現在還有錯音。

　　心中不忿，緊皺眉頭，他吸口氣緊盯著琴鍵，又開始認真的彈，但彈到那幾個音時就又錯，於是鼓起余勇反覆的跑，等終於把音跑對了，順下去沒幾小節就手指一軟又出現滑音。

　　氣憤憤的猛拍琴鍵，他從琴架上拿起手機，正想打開貼吧什麽的緩解下心情，牆邊直連監控室的揚聲器咯噔一響，隨即傳來琴房老師夏雪蓮的歎氣聲。

　　“唉，賈曉樂，我看你是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