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蓮緊隨暮禾,費盡力氣終於從比肩繼踵的酒樓中擠出,隻覺胸腔中的空氣已經所剩無幾。她一邊向暮禾擺手示意等等自己,一邊扶住身旁的石獅,喘息未定。
麗錦百姓依舊熱情似火,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人們忘行駐足,停工舍業,隻為一睹美人風采。多麽瀟灑浪漫的情懷。一時間,戚蓮竟被這份隨心所欲打動了。
“不愧仙都,不同凡響。”
暮禾莞爾,他隻是覺得這使道路變得暢通了不少。
行不遠,戚蓮本以為暮禾會直接向西出城。然而他竟拐去了東市。他示意戚蓮在門外稍候片刻,徑直進了車馬居,簡單交代幾句便又很快出來。
戚蓮剛要開口詢問,暮禾先道:“去正門。”
“你要租車馬?”戚蓮快步跟上。
暮禾點頭。
“我們這一路都是走過來的,為何突然要租車馬?”戚蓮不解。
“昨夜的消息。五日後,攀星觀祭神,命我速往。隻有登乘此處車馬才可入觀。”暮禾走的不急,但戚蓮卻覺跟得吃力。
“五日後?什麽日子?”戚蓮更是不解:“祭什麽神?”
“摘星娘娘。”暮禾微微蹙眉。
戚蓮一驚:“啊,我聽說過!北方妖域的大神!”
她又小跑幾步緊跟暮禾轉過街角:“攀星觀在哪?妖域?”
“距浮玉山不遠。處震澤西岸。”
“在那裡祭妖域的神?”
暮禾示意她輕聲:“我也很詫異,這是第一次。”
戚蓮下意識地扯一下衣袖,猛地想起:“我這個樣子也能進觀參加祭祀?”
暮禾掃一眼戚蓮:“隻要我在,就算是衣衫不整,蓬頭垢面也進得去。”
戚蓮嫌棄地白了他一眼,卻抑製不住唇角的笑意。
二人靜候在車馬居氣派的大門旁。間或從不遠處傳來幾聲駿馬嘶鳴。
一瞬間,面前似有黑影閃過,戚蓮慌忙閉眼躲閃。仿佛有鮮血向她噴濺而來。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卻發覺不過幻像一場。但那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金鼓齊天,流血漂櫓的沙場。
呐喊、嘶鳴洞穿時空再度回到她的耳畔。胸口的悸動提醒著她,那一切她並不陌生。
“怎麽了?”暮禾察覺到她的異常。
戚蓮連忙搖頭:“我沒事。”她食指勾住袖口。
馬鳴聲聲,戚蓮探頭向門內張望,卻被暮禾擋了回去。馬蹄聲響,一輛駕四馬車穩穩駛出。
暮禾再次讓戚蓮後退:“後面上。”
戚蓮點頭,她不識得馬,但見那一身鋥亮光潔的皮毛也知絕非凡品。可非凡的馬有幾個好脾氣的...她聽話地繞到車後。一旁站姿筆挺的青年人先她一步為她打開車門。
車內鋪的是雪白柔軟的獸毛,一塵不染。戚蓮心頭甚至湧起一陣想要脫鞋的衝動。她踩著色澤暗紅的轎凳跳上車。腳下的柔軟使她一下子坐了下去。
臨近車頭的位置擺放著一方精致的矮桌。戚蓮一點點蹭過去,坐到其旁。暮禾坐到另一邊,玉白色的衣袍幾乎與獸皮融為一體。
“暮宗主,有一位公子與您同定了車馬。”青年人立於車門旁恭敬道:“請您在東城門處候其片刻。”
暮禾頷首應許。
那青年人微致一禮輕合車門。暮禾敲了兩下矮桌,車門之上有青光一閃而過。而後,他端起備好的茶水悠哉悠哉地品嘗起來。
“我們不去東城門嗎?”戚蓮抓撓著身下柔軟的獸毛問道。
“在路上了。”
“啊?”戚蓮跪起身,暮禾又敲了一下桌子。她從窗口的縫隙中望出...身負竹筐入山,手提野物歸城的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他們已然到了城門下。
“這車這麽快!這麽穩!”戚蓮驚愕地看著暮禾:“震澤西岸豈不是今天下午就可到達!”
“真正進入攀星觀還要再乘一日船。”暮禾放下茶杯:“陣法限制。”
他輕敲桌面,車門應聲向外開啟。一縷雪色發絲盈盈飄入。戚蓮目光對上一雙鉛灰色的眸子。她立刻移開眼,不敢再與其對視一刻。
北方妖域...那雙深淵寒潭般眼睛就是最好的佐證。是靠吞噬魂魄延年的妖魔。
“謝暮宗主。”他並不多禮直接登車。
出乎戚蓮意料的是,暮禾竟跪直身向那人行了一禮。那人意味深長地看了暮禾一眼,坐到戚蓮對面。
戚蓮不知所措。她不敢抬眼,但無論將目光投向何處都顯得十分刻意。她索性靠入獸皮闔目假寐。
起初,戚蓮十分忌憚那人,若有芒刺在背,一動都不敢動。但逐漸地,戚蓮打起了瞌睡,柔軟的皮毛傳來陣陣暖意...不久她便沉沉睡去......
......
仙都中央矗立著一座近二百丈的高塔直歷縉霄。周遭樓宇以近似六十四卦的排列方式向八方延伸。塔頂狂風呼嘯,寒意侵肌。若登上此處便可俯覽方圓數百裡的土地,以及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
“你應該有很久沒去招搖山了吧?”塔頂冷風陣陣,陸殊衣袂翻飛。鬢角發絲隨風揚起,更填幾分瀟灑。
梁泉站在距他最遠的另一邊, 俯視著腳下萬千樓宇,沉默不言。
“她也是你們的人?”陸殊轉而將目光投向江邊。
梁泉倏地斜過眼,目光陰狠地盯著他。
陸殊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正色道:“可惜我要先回一趟浮玉,太久沒回去,溫師兄都沒法再替我瞞下去了。隻好晚些再會會那個妖族余孽。”
他走到梁泉身後:“不過說起來,我還要謝謝那個蓮族人。若是沒有她,我可能這輩子都隻是個癡兒。”
梁泉懶得理他,顧自地坐到邊沿。
陸殊低下頭:“你替我向阿月道說聲謝吧。”
“自己去。”
“我們今後是要兵戎相見的!你要我怎樣說出口!”
“那不謝也罷。不是同道,謝了又如何?”
陸殊緊抿著唇,沉默良久:“無論如何,能用到我的地方盡管招呼我便是。”
梁泉凝視著蜿蜒的麗麂江,許久才開口應道:“好。我會替你轉告。”他緩緩起身,少有的正視他:“不要後悔。”
陸殊微哂:“你未必太小看我了。我不後悔。”
莫名地,梁泉鉛灰色的眼眸裡染上了一絲憐憫。
“就這樣吧,走了。”陸殊轉身從塔頂躍下,消失在重疊的樓宇間。
梁泉默默地收回目光,按住腰間的長劍。他迎風而立,雪白的衣擺如浪花般飛散。薄唇張合,那一瞬的低喃隨著眼中的落寞一起,掩埋入江邊刹那間爆發出的鼎沸人聲中。
下一刻,他依舊是從容不迫的模樣。轉眼,消失在塔頂的青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