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蓮隱約覺得自己被什麽物件扎了一下。她一點點睜開眼，撐起身看向周圍。

　　暮禾依舊坐在桌子的另一端，而那來自妖域的男子正跪坐在自己身邊。戚蓮一驚，連忙起身避到一邊，唯恐自己的動作驚擾到他。不過那人並未理會，依然凝神伏案提筆圈閱。

　　這時，戚蓮才注意到暮禾也手執書卷看的專注。她再次向旁移身。莫名地她竟有一種雞立鶴群的窘迫感。

　　這時，暮禾抬頭無意間瞥了戚蓮一眼。他看出戚蓮的窘迫，竟笑了起來。

　　戚蓮尷尬地眨眨眼，無奈地攤開手。暮禾晃晃手中的書，戚蓮連忙點頭。他將手探入衣袖摸索幾下從中抽出一本扔給戚蓮。戚蓮向他投去感激地目光。

　　暮禾又笑了起來，無聲地說道。

　　‘要到了。’

　　戚蓮哭笑不得。

　　‘還有多久?’

　　他將手中的書卷放回袖中。

　　‘很快。’

　　戚蓮將書遞給暮禾，他卻擺手要她收好。

　　幾息之後，暮禾敲了兩下桌面，起身示意戚蓮下車。

　　車馬所至之處是一片極為廣闊的水域。水色陰沉晦暗，映不出天空雲霞。遠處濃霧沉沉，隱隱有浮光閃爍。移目四顧，遠近有許多車馬候在岸邊，於距水面數十丈處整齊地列了七行有余。

　　往來人三三兩兩，或禦風而行，或乘馭法器，皆躡影逐風般向著混沌的湖心而去。

　　戚蓮無比期待地盯著暮禾。她早就發現暮禾身上除了穿著的仙袍外幾乎一件仙家物什都沒有。就連他今早提到練劍時用的那把劍都不見佩戴。

　　而暮禾自然沒有辜負戚蓮的期望。他轉身朝著停靠在湖邊的幾艘朱色篷船走去。

　　戚蓮大失所望，她算是明白了。仙家手段，暮禾是能不用就不用，除去外表一點仙師的樣子都沒有。

　　她十分不情願地跟上暮禾，回手指向馬車:“那人不走嗎?”

　　“他等人。”

　　暮禾先行上船，再伸手拉過戚蓮。

　　“其它人為何不坐船?”戚蓮漫不經心道。

　　暮禾矮身鑽進篷船:“他們也得坐，隻不過那樣會稍快一些。”

　　戚蓮正要說些什麽，暮禾搶道:“但那樣會很累的。”

　　戚蓮避開他的目光望向船外，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麽心思能瞞住暮禾。

　　“別小看這船，它會依照船內人數的多少改變大小。”

　　“哦，篷船再大能乘幾人，難不成還能變成樓船?”

　　“的確可以。”

　　戚蓮一時語塞:“...那...那可真不錯。”

　　“這船是要坐一天一夜的。”暮禾抬起船槳，緩緩將其劃離岸邊:“真是不討人喜歡的術陣。”

　　戚蓮趴在船沿上:“劃一天船就不會累嗎?”

　　暮禾笑道:“累了便換你來。”

　　戚蓮偏頭剜了暮禾一眼:“我不會劃，我盡力吧。”

　　暮禾莞爾探手從角落裡拾起一個鈴鐺:“不會讓你劃的。一會兒入陣後，你就坐到船頭搖響銅鈴。”他將鈴鐺扔給戚蓮。

　　戚蓮接住順手就搖了兩下，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戚蓮一頭霧水。

　　暮禾無奈道:“陣法限制，隻有入陣才可搖響。”

　　戚蓮應了一聲蹭到船頭盤膝坐好，一下沒一下的搖晃鈴鐺。小船漸漸接近江間那片灰蒙蒙的霧氣。水風襲來，戚蓮打了個冷戰。

　　“暮禾，外面好冷。”戚蓮扎緊領口抱怨道。

　　暮禾放下船槳，到衣袖裡翻找片刻，掏出一頂鬥笠，一件蓑衣扔到戚蓮手邊。

　　“陣中濕氣太重，穿這個更合適些。”

　　暮禾兩袖間陰影重重，戚蓮看在眼裡，隨手將鬥笠扣在頭上。那件衣服是個好東西，等她拜入招搖後也要給自己弄一件。

　　正想著戚蓮手中搖晃的銅鈴突然發出清脆的鈴響。戚蓮一驚，幾下穿好蓑衣，準備入陣。

　　陰沉的霧氣轉眼間遮天蔽日，日光從慘白驟轉為晦暗。水風愈發寒冷，呼吸間隱隱有苦澀的藥味，清脆空靈的鈴聲或遠或近無限縹緲。

　　戚蓮回頭，但見霧氣不見人影。

　　“暮禾！暮禾！”她有些不安。

　　“在...”船兩側傳來規律的劃水聲:“一會有人扔錢給你，你就接著。”

　　“啊?”戚蓮眨眨眼坐正身子繼續搖鈴:“暮禾...你這是在賺錢?”

　　“是。”

　　“你缺錢?”戚蓮狐疑道。

　　“不缺。”

　　戚蓮更覺莫名其妙。

　　咣啷一聲，幾個銅板掉在戚蓮身邊。戚蓮不滿地回頭，大霧彌漫，那人轉身入船身影已不再清晰。她一手搖鈴，一手向身側摸去，摸到三枚濕淋淋的銅板。戚蓮將它們在衣擺上蹭乾，塞入懷中。

　　小舟搖曳，仿佛過了許久，天色昏暗，濃霧間飄起細雨。戚蓮懷裡塞滿了銅板，沉甸甸的。隻是現下她渾身濕透，說不出的難受。

　　“真是的，這種天氣穿什麽都得濕透！”說著她賭氣般地解開蓑衣:“明明不缺錢，做什麽偏要來這劃船！”

　　“誰會嫌錢多?”‘噌’地一聲長劍入鞘，一人輕輕落在她身後，俯身將三枚銅板放入她手中。

　　瞬間，戚蓮仿若被天雷擊中，張著手，一動也不敢動。他轉身，掀起一片輕薄的衣袂滑過她的頸側。

　　戚蓮猛地抬手抓住。

　　他止步傾身，不解地看著戚蓮。

　　戚蓮將鬥笠壓得很低，盡量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它抽到我了。”

　　一聲輕笑入耳，戚蓮便已感知到他溫潤柔和的聲線。 她嚇得連忙松手。

　　“抱歉。”那人輕聲低語，緩緩轉身步入船內。

　　戚蓮攥起袖子擦拭額頭上的冷汗。這人的聲音太像昨夜她墜入麗麂江時聽到的那個了。像得幾乎使她產生了幻覺。

　　戚蓮心神不寧地將那人給她的銅板揣入懷中。遠處隱隱傳來若有若無的鈴聲。戚蓮聽得入神，呆坐在船頭忘記了搖鈴。

　　“戚蓮。”

　　她驚得渾身一顫，手中的銅鈴再一次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尋聲看去，暮禾正端坐在她身旁。

　　戚蓮回神，看向前方蒙蒙霧氣，搖起銅鈴:“你不劃船了?”

　　“不需要了。”

　　“那你找人替一下我吧。”戚蓮扯開衣領:“我渾身都濕透了。”

　　暮禾拉過戚蓮的袖子，替她烘乾衣物。

　　“給我吧。”他拿過銅鈴:“你進去暖暖。”

　　戚蓮點頭起身，未走幾步便感受到船內溫熱的燭火。步入船中她才發覺之前的小篷船已大了數十倍，船中甚至還多了幾張桌子。

　　偶爾有幾人向她這邊看來，皆不自然地避開目光。戚蓮拉緊衣領，沒有摘下鬥笠。她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裡，她與這些人不同。就算是被蔑視，被嘲笑，她也不會感到訝異。

　　但隱約間她覺得自己身體裡仿佛有什麽東西蘇醒過來。某種遇見暮禾後漸漸消沉下去的東西掙扎著要衝破厚繭重見天日。

　　她快步走向鄰近的那張桌子，隨手奪過男子手中的酒壺仰頭灌了一口。而後又朝那人咧嘴一笑，拎著酒壺轉身回到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