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葉鳴隅隈,厥悒難安放。
欹枕隔夢,未達曉自悲。
…………
眾多雙人臥室的一間,達.芬奇正做著一簾美夢,夢中四處都是榴花紛紛,似珊瑚、又似赤玉紅裙,新雨過春紅。在這無人之地,便不用顧忌性別問題,只需要順著自己的性子盡情呼吸著空氣,徜徉在香氣氤氳之中。
拿起筆記本,正想要把這一幕用素描的方式留在上面,卻沒想身旁有一個人一把牽起了我的手,忽來心神蕩漾,這夢還真好,是一位優雅的小姐嗎?
清清嗓子,在確定自己的臉部肌肉已經扮成最儒雅迷人的紳士微笑後,轉過頭去看身旁一直握著我的手沒放開的人,笑容在瞬間僵住。
這應該就是明明好好地呆在天堂,卻忽然一腳踩空掉到了地獄的感覺。
優雅的小姐呢?!
就算不優雅也沒事兒,起碼該是個女的吧!
好吧,就算不是女的是個男的,我也忍了。
但為什麽是那個搓了吧唧、人格分裂的老男人?起碼也該是個花美男之類的吧……
米開朗琪羅——已經和你住在一個臥室,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可是即使做夢你怎麽也不放過我呢!
這算哪門子的天堂啊!
“啊!”尖叫聲起,榴花凋謝了五分之四。
等等!不對啊……這聲線未免有些太尖亮了些,而且為什麽我感覺我渾身的荷爾蒙激素都沸騰了呢?
是什麽挑起了我的保護欲?
睜開眼睛猛地坐起來,達.芬奇才發現自己剛從夢中驚醒,雙手用力搓了搓臉頰,感覺自己像是個花粉過敏症患者,因為吸入了過多的花粉而感到錯亂暈眩,甚至這張頂著的臉已經不是自己的臉了。
剛才的尖叫聲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也是夢中的附加產物嗎?
正苦笑著歎氣,又是一串淒厲的痛苦呼號,穿過一層層宮殿牆壁進到了這裡,留下一個狀似感歎號的剪影,在空氣中僵硬地挑起端倪,又變成了問號。
無法做到置若罔聞。
奇奇一瞬間就聽辨出那再熟悉不過的音色和某位每天故作肅穆的“大姐頭”如出一轍,應該說就是出自同一個人,這種時刻怎麽能視而不見呢?
達.芬奇不在怔腫上耗費時間,從雙層床的上鋪一躍而下,看到在下鋪抱著“雞大腿抱枕”、還睡得像死豬一樣的米開朗琪羅,不假思索、二話沒說就去搖他。
“醒醒,羅羅!”
“唔,紅燒肉……”
“羅羅,快醒醒!”
“別鬧,我要吃……紅燒……”
“吃個屁!你快給老子醒醒!”
“我不吃屁,屁給奇奇吃,我要吃……紅、燒、肉。”
達.芬奇眼一眯,你小子,說個夢話還能跟我對話,耍我是吧?
兩手做出排山倒海的事前準備,然後卻沒用上手而是用腳,照著那個撅得老高的屁股就是一腳。
沒有被驚醒,米開朗琪羅憨憨地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對著正在兩眼冒火的達.芬奇不斷眨著懵懂天真的眸子。
“午安。”
“現在不是中午。”
“我指的是午夜。”
“你竟然還知道現在是午夜?”
“當然,我又不和你似的,凡人一個。”
“你別把我惹急了。”達.芬奇試著撫平自己的怒氣,“趕緊起來。”
“怎麽了?”
“我剛才聽到有人求救。”
“誰?”
“這還需要糾結嗎?”
“恩。”米開朗琪羅將口水擦了擦,“我需要知道,這個沒讓我吃到紅燒肉的家夥兒值不值得救。”
達.芬奇瞅了依舊緊緊抱著“雞大腿抱枕”的男人一眼,歎了口氣,聽不出是生氣還是無語,便轉身準備獨自走出房門。
“阿蘇。”
隻此兩個字,米開朗琪羅一個猛子從床上跳了起來,也沒穿拖鞋,就這麽光著腳跟上了達.芬奇。
可不是開玩笑啊——“大姐頭”變成“阿蘇”,事態緊急!
兩個老男人,一個睡衣扣子搭錯串行,一個光著腳、懷裡抱著“雞大腿抱枕”,“呼哧呼哧”穿過走廊,直到到了盡頭才發現聲音來源竟然位於梵高的臥室。
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互相瞅了對方一眼,咽咽口水,無聲地點點頭,然後便一上一下向裡屋探入腦袋,結果迎面而來是一個濕漉漉的觸感劃過臉頰。
熱氣呼在臉上,兩個人刹那間感到頭皮發麻,脊背生涼。
“嗷!”
一頭雪白的豹子從黑暗中移爪而出,原來是布魯斯啊……
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發出精疲力盡的感歎,高懸的肩膀聳了下去。
“午安。”阿扎裡奧從黑暗的房間中走了出來,對著兩個男人用靈魂樂的唱腔打招呼。
聽到這句話,達.芬奇不禁感到內心無力,這聲“午安”和身邊的這位白癡的契合度真是出奇得驚人,看看身邊都是這種古怪分子,而我能在這裡生活到現在,瞬間覺得自己功德圓滿了。
“大晚上的,不睡覺……你們倆這是要幹嘛?私奔還是殉情?”
達.芬奇一愣,順著阿扎裡奧曖昧不明的擠眉弄眼看過去,自己果然也被嚇到了。
這不能怪他——如果說你也看到一個衣冠不整的俊俏男人在半夜拉著一個光著腳、懷裡抱著“雞大腿抱枕”、臉上一副少女惺忪睡意的男人在無聲無息地偷偷摸摸,你會作何感想?
達.芬奇把手一甩,老子我要不是急著趕過來,而羅羅這臭小子又懶得要命,拿“沒穿鞋子”當理由,說自己跑不快,就只能由我拉著他當力使了。
“幹嘛把手松開?這畫面不是挺唯美的嘛!”阿扎裡奧嘻嘻一笑,就連布魯斯也跟著在一旁笑得狡黠。
“你眼花看錯了,我才沒有拉他手呢!”趕緊澄清,生怕自己和這老男人不清不楚,他們現在是在天堂,已經不是活著的時候了,如果是這樣下去的話,那兩人之間就真的是永遠了。
“就是。”米開朗琪羅訥訥開口,這幫腔讓達.芬奇感動不已,這家夥終於靠譜一次了!可是很快,這種想法成了炮灰。
“我還沒有到饑不擇食的地步。”只見米開朗琪羅打了個哈欠,嫌棄的話語就好像和自己同住的達.芬奇是菌類,糾纏著他到世界的盡頭。
如此,自然達.芬奇是不會輕饒了他。
再溫柔和順的謙謙君子也會因為遇到米開朗琪羅而抓狂,這是一個不能被埋汰的生存之道,而因為“適者生存”,所以才有了偉大過剩的“達.芬奇”,這又是經過無數次驗證的真理。
不論是唯物主義者還是唯心主義者,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都被他們矯情地接納,理由嘛……無可挑剔!
達.芬奇出完氣,感到自己舒服多了才又對著阿扎裡奧開口,“阿蘇她……”
“阿蘇是誰?”阿扎裡奧挑眉,靠著失了房門的門框擺著帥氣的姿勢。
“別鬧好吧!你說能是誰?”
“不叫大姐頭了?”阿扎裡奧勾起嘴角,身子百分之五十靠在了門邊的牆上,百分之五十隔空擋住了身後屋內的情況。
“我聽見她哭了。”雖說不明白這男人這樣將話題怪來拐去是何用意,可是此刻沒空去呼應他的無厘頭。
阿扎裡奧沒說話,就只是盯著達.芬奇看,眼神穿越黑色的空氣,看得達.芬奇渾身越來越不對勁。
“你們回去吧。”終於開口,卻是下逐客令。
“喂,我們倆大半夜的不睡覺,冒著被你誤會我們圈圈叉叉的風險,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跟大姐頭說一聲‘午安’……可你怎麽這麽絕情?”
達.芬奇抽抽嘴角,轉頭拋給米開朗琪羅一個白眼,“雖然想感謝你,不過你可以閉嘴了。”
對於他們的抱怨,阿扎裡奧絲毫不受影響,就只是打了個響指便解決了一切。
響指聲落,布魯斯突然張大了口,有玫瑰紫色的光芒閃現,還沒反應過來就隨即出現一把口琴,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頓時明白了接下來要發生的情況。
“算你狠。”米開朗琪羅跺跺腳,轉身就準備回臥室。而達.芬奇則是開口問了阿扎裡奧一個問題。
“她的身邊、已經有人在了,是嗎?”
堪愛痕淺泛冰瓷,九陌塵,終焉了。
“哎,布魯斯……我是不是做錯了?”
身子貼著牆壁滑落,阿扎裡奧坐在了地上,視線失了神,飄忽著難以判斷具體方向。
被點到的布魯斯也不叫,就只是微微移動身子,靠著自己的主人也是一樣的動作。
之前的畫面在一息一暗中化成內心的五味雜陳,夜裡無意間看到獨自一人徘徊的阿蘇,尾隨著她來到梵高的房間,在外面等候,卻等來了她的尖叫。
那時,她慘白的臉色是那樣空洞,沒有苦痛、沒有悔恨,看似什麽都沒有,卻是生生揪起他的心,就好像希望全世界都消失一樣,或者說她希望自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從全部脫離出來。
就那樣讓阿蘇跑了出去,卻無法抬步追上,因為另一個人已經追了過去。
此刻,流淌在心裡的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呢?
有一天,我應該會知道吧!
…………
這是叫做阿蘇的、我的夢境——交纏著不合邏輯的回憶和那些從未見過的、在背地裡偷生的繁花似錦,與命運合謀、經過商榷作出的曾經。
並不唐突,也不自如,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身邊有他和他們。
在看到那一幅畫的時候,我以為噩夢重臨。
以為自己成功地躲過了命運的襲擊,卻發現都是自我營造的假象。
而就好像在嘲笑我一般,都是我自找的。
如果我沒有腦殘了、大半夜的放著柔軟舒適的暖床不睡,而出來瞎逛遊,還跑到一個沒什麽親密關系的老男人的臥室,就不會看到那幅畫……這不是自找的是什麽?
懦弱到只會尖叫,我把這種方式當做救命的渠道,卻沒想吵醒了好多人。
我感受到自己被一個人抱在了懷裡,這懷抱陌生而乾燥,卻有著濃厚的氣味圍繞而來、好熟悉,曾經,我記得巨人大叔身上也有這種氣味,他們稱它為“酒香”。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試著安慰,卻很笨拙。
是梵高……我啜泣著癱軟在他的懷裡,好不容易有些平靜,流轉視線卻透過環住我的胳膊與肢體的縫隙再一次看到了那給我帶來地獄感覺的金黃色,毫無常理卻自然而然的,心底裡將這幅畫的作者看做是造成地獄的罪魁禍首,“啊!”我大叫一聲,將抱著我的男人一把推開,踉蹌著站起身子跑出了房間。
不要留在這裡,不要!
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什麽也看不見了,就想著逃離,逃離一切。
為什麽?為什麽又讓我看見,讓我想起了是我自己害死了爸爸媽媽!
太殘忍了,實在太殘忍了!
趔趄著磕磕絆絆,我終於跑回了房間,連門都來不及關上,跑到佔滿牆壁的複合衣櫃前,隨手打開一扇櫃門便躲了進去。
死死地咬著手背,想著只有這樣才不會暴露行蹤,也就不會被那金黃色的噩夢給發現行蹤。
可是很快,我被人找到了。
“阿蘇。”焦急的聲音卻散發著失而復得,暗藍的光線下,一個男人站在我眼前。
我知道是誰,但我還是死咬著手背不放。
梵高怔怔地看著我,眼淚順著眼角,劃過鼻旁,來到嘴角,落到了手背上,鹹鹹的滋味與鐵鏽味會合,我知道手背已經被我咬破,但疼痛卻不夠,我只知道不使勁就無法蓋過其他將要把我淹沒的淒楚。
梵高緊閉著薄唇,伸手生拉硬扯,試圖用男人的力道將我的口和手分開,卻沒想到根本敵不過,因為我的神經已經近似癲狂、不受控制,而面對這樣的人,做什麽都是徒勞的。
只有……
梵高在我面前跪倒了下來,“阿蘇,夠了。”
我望著他,他祈求的眸光不偏不倚地落進了我的眼裡,可我卻無力再做什麽,不是沒有被這驚世駭俗的行為受到影響,而是因為我在剛才已經決定自暴自棄了。
他也許是看到了我古怪的一動不動,便起身抬手將我的整個身子從衣櫃裡抱了出來,然後把我放到床上,試圖讓我躺平,卻發現我就像是凝固在樹脂中變成琥珀,咬著手依舊是在櫃子中蜷縮的狀態。
“對不起。”
身旁的男人蹲了下來, 似乎將一切都拋諸腦後的那樣專注地望著我,我下意識地看向他,落在眼前的他的眸光雖不純澈卻只有我一人。
“我不知道,我的畫是那樣糟糕。”
腦袋不動,口也還沒有松開。
“阿蘇,我重新給你畫好嗎?”
我愣愣地盯著他,眼淚像是枯涸了一樣,卻恰巧能讓我看清他的面龐。
“我重新畫,直到畫出不會讓你尖叫的東西,好嗎?”
抹空的大腦像被重新上了色調,我好像看到了柳眠花心、雨過明窗的滿庭芳。
恍惚間,我松開了口,抬手撫上了眼前男人的下頜。
“我看不到你的下巴……”好像六足啊……
“恩,因為長滿了胡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