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入大樓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是究竟是哪裡引發的這種不協調感一時半會卻又說不出來。
本該以路西法為首,但是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就演變成藤鳶帶頭。
橙色的碎發因為快速攀爬樓梯的肢體交錯起伏而劇烈搖晃,顧小小望著那個欣長的背影,曾經張狂桀驁,明明很帥氣,卻總做一些幼稚膚淺的行徑,而現在映在眼裡,再沒有真實年齡的叛逆與稚氣,相反成熟起來,不該再用“少年”去形容,而是一個“男人”,一個可以承擔起責任的男人!一個知道自己真實欲求的男人!一個不追到手誓不罷休的男人!
可是會不會太晚了呢?
總是錯過,她,也包括自己,真的見到了太多太多。
不希望彌臻就這麽永遠的隱形。
那種痛苦沒有人比她更懂。
顧小小心裡一凜,眼眶在這種緊張時刻竟然紅了,腫脹一般的酸澀,而且還微微發燙。
那個背影忽然變得模糊扭曲,所有的或直或曲的線條都不自然地歪歪扭扭,就仿佛被液體打濕的水彩顏料,邊界線被迫暈開,就好像每每想要逃避時的心態,不必粉碎,自動潰不成軍手忙腳亂。
難以自製的視覺呈現,明亮異常卻並不會感到溫暖。
走樣的輪廓宛若火炬上的火焰,不論是搖晃的頻率還是隨著風向撲面而來的焦灼氣息。都似投向死亡前的孤注一擲。
腳下沒完沒了的樓梯似乎也變得不平整,還沒有重重踩壓,可是卻隨時都有可能深陷碎裂的感覺。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眼睛已經到達了承受的臨界點,那身影在自己看來仿佛逐漸轉淡,越變越小。似燭光,漸漸透明,好像下一秒就會消散化為灰燼。
顧小小一驚,抬起胳膊連忙朝著前方藤鳶的身影伸出手去。
忽然手腕被另外一隻橫著切過來的寬厚手掌抓住,力道在沒有任何傷害性的前提下恰到好處地喚醒了差一點就要跌到谷底的心神,在那一瞬間兩相接觸似乎是碰到了一個開關。
然而究竟是關上了,還是打開了。還無法判斷。
顧小小睜大雙眼。分毫不差地對上路西法(憐司)的眸子。
“有我在。”
三個字結束了所有壓迫呼吸的幻覺。
……
再往上面上一層就會到達廣播室所在的樓層,從這裡開始已經看不見任何人影,周遭一片安靜,聽不到半點兒學園祭標志性的喧鬧聲音,整個空間似乎被什麽力量給隔絕屏蔽了開來,誰也不會到這裡來的樣子。
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看來不會是一個尋常人類了。
“就在前面了。”藤鳶最先登上去。他用只有他們幾個能夠聽清楚的分貝開口告知,與緊接著跟上來的路西法(憐司)、顧小小還有變形怪說罷、也不打算停留直接向著走廊前方的廣播室走去。
刺蝟性子的顧小小也隨即跑了過去,路西法看得出來不論他現在說什麽這倆人也絕對聽不進去,於是也不打算做無意義的阻止,他回望了一眼變形怪,對方原本正一副剛做完超負荷體力運動的樣子,感受到這毛骨悚然的視線驟然間變了動作與受累的表情,以驚人的速度拔腿就跑,看來剛才氣喘籲籲的真偽性值得懷疑、有待思量。
不假思索一把拉開灰藍色的門,藤鳶整個愣住了。
打開之後門裡面的場景。不是擺放著多媒體器材的廣播室,也不是桌椅成排成列而放置的一般教室,是自己多年未見、陌生又熟悉,快要忘記卻永遠也無法忘記的地方。
就連血液都忘記了流淌,可怕的景象。
最先竄入鼻息的香氣,是某人慣用的限量版香水。
不會特別突兀,也絕對沒有刺鼻的附屬效應。從流瀉到空氣中的那一刻便化為無形的活物,慢慢向你伸出細長凝脂的手,邀請的意味不言而喻,當你察覺已然邁出了回應的腳步。
依然是不著一粒塵土的深紫色窗幔,鏤刻精致的深木色梳妝台,包著金邊的誇張衣櫃,深酒紅色的皮質沙發,一幅描繪女人光滑背部、掩映在朦朧的紗帳之下的藝術畫作,垂落的羽毛裝飾物既好像在撫摸畫中那粉嫩的皮膚又好像單純不夾雜汙穢念頭在為其包裹、意圖禦寒,反倒是有點掩耳盜鈴的虛張,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張佔據了大半個房間的床,十九世紀晚期的風格,配著高度拋光的紅木,兼具複古的神秘與華麗,誘惑人心。
整個房間唯一能夠看見的一點生機是青翠的綠色,迎合了母親“除自己以外旁人全是陪襯”的心理,而她是那世上唯一昂貴的花朵。
是的,出現在眼前的是母親的臥室。
竟然會是母親的臥室!
怎麽會……可是卻這般真實,空氣中的香味比經過複製的還要真切,這確切讓藤鳶不寒而栗。
不能相信!無法相信!
可是倏然間有聲音響起,只見昏暗的燈光下,沙發上有人影恣意依靠而坐。
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剛才就在那兒了嗎……
熟悉的聲線,取悅的笑聲,交織著,作亂。
光線漸漸明亮,只見在沙發那裡的並不是一個人。
藤鳶深呼吸,那是——穿著一身黑色蕾絲緊身連衣裙的母親與領口開得很大的父親。
沒錯,是親生父親!
怎麽會?
明明他們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畫面。兩個有所重疊的身影,母親與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次自己應該笑了嗎?
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在藤鳶拉開門沒過多久,緊接著跟在身後的顧小小和變形怪,兩個人從疑惑不解到臉色大變隻用了一瞬間。
路西法看著三個人都呆滯在了廣播室的門口。心中大呼道,“可惡!”
“那可不一定哦,我說了我們要先去一個地方,再說了,還有他擺不平的嗎?有他在就沒我們什麽事兒啦!”
沒有再多看一眼已經昏厥過去、倒下之時口中依然還留有被咬了一半的太妃糖的女人,古鏡和方旭一起離開了女生宿舍樓。
看來這裡只是恰巧路過罷了。
古鏡邊走邊將剛才順手拿走的太妃糖丟入口中,玩弄著已經褶皺的糖紙。臉頰一側因為糖果鼓鼓的。像個可愛的小孩子一樣。
“少爺,隨便吃東西可會鬧肚子的。”
“不會的!”絕對肯定,忽然又兩眼放光地靠過到方旭的身邊,語調曖昧而戲謔,“你是不是也嘴饞了?”伸手戳了戳方旭的臉頰下方。
方旭沒有任何反應,心如止水地用習慣性動作推了推閃著一抹光芒的銀邊眼鏡,波瀾不驚卻魄力十足。“少爺放心,我還記得基德小姐說要幫你磨牙的事情。”
“嘁——”古鏡噘著嘴頭撇向一側,雙手有些怨氣十足地插放在口袋裡,直直到底,墜得很低,維持著這種姿態僅走了五步又忽然睜開眼睛,雙手抽離,撲向方旭。
感覺到口中被強行塞入了一個甜甜的東西,本來還在為小勝自家少爺一局而高興的方旭難得被古鏡不死心的行為嚇了一跳。
表情難看地含著太妃糖,雖然自己從不吃這些甜膩的東西但若是此刻自己當著少爺的面予以嫌棄的回應定然會招致更難脫身的對待。於是暫時決定不吞咽也不吐出。
“嘿嘿!”古鏡伸出手去,在方旭的眼前擺出一個放大的“V”字形。
“少爺,我們難道還有多余的時間在這裡吃糖嗎?”
“唔——,人的心是善變的。”古鏡手抵著下巴做思考狀。
“那叫女人的心是善變的。”方旭糾正道,又很是無語地瞅著他,“你該不會又要……”
“還是你最懂我了!小旭旭——!”古鏡笑得白癡又欠揍。
冰得徹骨!
沒錯,莫名其妙就感受到腳下踩空了。卻沒有不斷地向下墜落,自己這是……掉入了一個湖中。
水波翻滾,與燒開的姿態一模一樣。
我是變形怪,但現在擁有的這幅身子依然是肉體,所以我能感受到這水有多冷。
水面下方,我的兩條腿來回拚命踩踏,試圖剪切出推進的力量,卻受到了阻礙。
明顯地感受到水下有什麽東西纏抱住了自己的腰,不依不饒,糾纏著就是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我拽下去。
不斷地蹬腿踹著,流動的液體在我和那未知生物的搏鬥間竄來竄去,阻力帶來滯緩,它將我的下肢關節鎖死,用力將我所有想要施展開的反抗動作給封印。
不知道對方為何方神聖,可我這個變形怪卻什麽也做不了,一擊即碎般弱小。
水溫太低,正在凍凝我被吞入其中的身體的每一寸,漸漸的,肌肉開始僵硬,全身上下都不聽使喚,所有的事物隨著粼粼水波扭曲而失真,唯有求生的化作一股熱血衝上了頭顱的頂端,幾乎就要讓血管爆裂開來。
一口水嗆入肺中,我知道自己現在要是想活下來就一定要反抗,卻因為太冷了使不出力來。
那麽會有人來救我嗎?只要伸手拉我一把就好。
比想象中要脆弱得多,自己在意識流蕩著遠離身體的同時唯一能夠聽見的卻是心跳聲。
一下一下,是那種會讓人安心的節奏。
窒息化作困倦,漸漸順著血管向遠心端蔓延。
這個從來沒有自己容身之處的人間就要墜跌。
鼻尖碰到湖面,快要閉合的眼眸卻看見一個長久以來都被小心放在心澗的面容在鋼鐵色的湖水波紋間緩緩浮現。
呵,這是……瀕臨死亡時的幻覺麽?
……
要瘋了,即使是藤鳶也分不清楚了!
在這一天經歷了各種之前連想都沒想過的超現實場景之後,現在又忽然看到了原本絕對不可能如此發展的場景,他難以判斷,這是時光倒流還是又一個夢境,或者說自始至終他都在一個長長的夢境裡沒有找到出路。
然而,一直以來他都懷抱著一個問題。
這問題在心中煎熬如黃蜂狠狠叮螫,雖不會當場斃命,但也不過是慢一點,卻還是會置於死地。
於是忍不住抬起步子打算走進去質問賜給自己這條命的一男一女——既然你們沒有愛又為何要生下我……淒苦的圍城。
剛踏入一步,忽然在這時傳來正好到達耳廓的說話聲。
“多虧了你,我才能夠嫁進去。”
“唏,誰讓那老頭子想要兒子想瘋了,也不想想就他那歲數怎麽可能還能有孩子!這人老了昏頭了還真就是不中用了——!”男人感歎人事一般陰險地笑著,又伸手勾過懷裡女人俏麗的下巴令其看向自己,“現在高興了吧!那麽多財產都是你的了!”
女人嬌媚地兩隻手伸過去一並環住他的脖子,“你放心,少不了你那份兒!”
“不過,我兒子怎麽辦?你該不會用完就扔掉吧!”
“誰說的,那張小臉,以後絕對、是個女人見到就會被迷倒!”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遺傳因子!”
笑聲。
這一刹那忽然覺得,笑聲真是恐怖極了。
什麽嚇倒別人被禁止播放的二十四殺戮,怎麽有辦法跟此時的笑聲相比。
藤鳶直直地望著那笑聲的源頭,等到他再次回過神來,他發現他已經走到了他們跟前,手上多了一個原本盛著那用來配襯的綠色植物的水晶花瓶。
然而即使來到他們的跟前,他們也絲毫注意不到我的存在。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噩夢,那麽現在我要用我的這雙手將一切劃下句點。
舉高,一鼓作氣。
就在力道轉而向著下方捶去的時候,忽然有人攔住了自己。
“你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了, 藤鳶!”
像觸電一般,瞳孔收縮,眼前的畫面忽然發生了改變。
臥室什麽的全都消失不見,這個地方、此時,他們正站在廣播室裡。
牙齒忘記了打顫,因為手中花瓶所要擊中的地方,那座位上失去意識的正是緊閉雙眼的彌臻。
所有的力氣在一瞬間蒸發乾淨,地上響起物品邁向毀滅的聲音。
藤鳶猛地一把將彌臻抱在懷裡,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自己就會鑄成永遠無法彌補的過錯!
而就在路西法(憐司)出聲喚醒藤鳶心神的那一刻,變形怪也恢復了過來,他正渾身冷汗地躺在地上,兩腿發軟,到現在還站不起來。
“很有趣吧!”雙腿交疊地搭在桌子上,洛基老師一口接一口吃著太妃糖,他的面前堆滿了各種各樣香甜的糖果。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