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的愛惜,華灼幾乎又想流淚,卻又強自忍住,一家人團聚,正是歡喜的時候,哪裡能用眼淚破壞,與母親方氏說了許久的話,眼見日漸西移,黃昏將至,她終是忍不住伸長脖子往門外望了又望,問道:“爹爹怎麽還沒回來?”
方氏不由得一笑,道:“莫盼了,你爹爹自河堤修築那日起,但再也沒有歸過家,也隻朝庭撥銀聖旨下達那日,他才回了衙門接旨,自我回來,便連你爹爹一面也沒見著,虧得你雙成姨娘跟在身邊照顧他,不然我只怕要擔心死了。”
“爹爹真是辛苦了。”華灼終是忍不住,聲音哽噎起來。
方氏摸摸她的頭,道:“修築河堤,利國利民,他這般勞心勞力,也不全是隻為你一人。我已派人告訴你爹爹你回來了,他雖忙碌,聞得此訊,必也是高興的。你莫焦急,再過十天半月,等河堤竣工,你爹爹自然就回來了,那時恁你怎麽纏他都行。”
“娘,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華灼破涕為笑,她才不去纏爹爹呢,頂多下廚做些人參雞湯、鹿血糕之類的補品,給爹爹補一補身子。可是心中卻委實有些後悔,昨日經過郡城時不曾靠岸,指不定爹爹就在那段沒修完的河堤上督工,若是昨兒靠岸了,也許就能見爹爹一面。
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想想不必幾日,爹爹便能回來了,華灼也只能強忍下思親之情,又細細問了華道安父子及華宜人的情況。
方氏笑道:“你替你爹爹尋回來的兩位幫手,倒確是不錯,他們父子雖是旁系,然則人品能力都算上等,修河堤之事,雖是由你爹爹主持,卻也多虧了他們父子全力相助,這才進展順利,若不是他們父子俱是有些心氣,要從科考入仕,你爹爹都有心要讓他們入府衙做事了。”
頓了頓,然後她又道:“他們父子初來時,都住在繪芳園,你爹爹念著他們為修河堤之事,出力不少,便替他們在城中置了一間宅子,我從京中回來後,宜人便來給我請過安,我留她聊了幾回,見她談吐不俗,也聰慧可人,本想留她在府上長住,她卻說母早亡,兄尚未娶,家中不可無人照應,因而婉拒了。”
華灼聽了笑道:“宜人姐姐是個自尊自愛的女子,她是不想平白受母親照顧呢。母親若真喜歡她,閑時請她來說說話便是,都是一家人,親戚間的走動她必不會拒絕,只是千萬莫要在銀錢上周濟,平日人情往來,豐厚些倒是無所謂的。”
說到這裡,她忽地一頓,忙又問道:“宜人可曾見過爹爹?”
當初她托華宜人回來,就是要把鳳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父親,但先前方氏說父親沒有回來過,那麽華宜人多半也沒機會見到父親吧。
方氏自然明白女兒的意思,歎了一聲道:“自是見過,宜人這孩子真是膽氣不小,她來後,竟以女子之身,徑直闖到了還未修築完工的河堤上,見到了你爹爹。只是你爹爹委實抽不時間來處理這事兒,他教人給我帶了信,說關於鳳佩之事,事關重大,待他歸來,再做處置,且叮囑萬不可冒動。”
她很是感慨,方道安一家三口,個個都是出色的,只要有些機遇,不怕沒有一飛衝天的時候,也不知道女兒在京中是怎麽做的,竟這讓父子三人投靠了榮安堂。
“明兒我給你辦洗塵宴,順便就將宜人請來,你們姐妹好好聊聊。”方氏說著,神色忽地就有些沉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你舅舅怎麽樣了?”
華灼能理解母親的心情,她對兄長太失望,但畢竟血濃於水,哪怕不想再跟方家有所來往,方氏也一樣不希望兄長有什麽三長兩短,當時離京走得急,也不知道後來結果如何,只是確認沒有性命之憂,所以現在華灼回來了,方氏終還是忍不住有此一問,能憋到現在才問,已經是顧念著女兒的心情了。
“娘你放心,舅舅隻挨了幾板子,賠了些銀錢,後來請了大夫,上了點藥,床上躺幾天就沒事了……說來娘你一定猜不出,那個救了萬四兒一命順帶也救了舅舅的大夫是誰?哈……就是小徐大夫啦……”
華灼嘻嘻哈哈,故意把話題的重點轉移到徐長卿身上,她早料到回到家中母親必有此一問,因此離開前就把方家的情況打聽清楚了,也送了點藥材過去,算是盡了親戚的情分,至於登門探視,不好意思,還是免了,這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她好意思過去,方家還面上無光呢。唯一讓人厭惡的是喬慕賢又來了兩回,每次華灼都借故不見,喬慕賢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後來就再也沒來了。
聽了女兒瞎扯一通,方氏也就再沒問起方家的事,只要聽得兄長沒事,也就夠了,留了女兒一起用過晚膳之後,方氏就以長途跋涉必定勞累為由,趕著華灼回秀閣休息。
華灼也確實累了,順從了回了秀閣,才進屋,就見八秀這丫頭眼淚汪汪地撲了過來:“小姐,我可想死你了……”
“你呀……我可不敢讓你想,只要你少闖些禍便好了……”
華灼好氣又好笑,先前她沐浴更衣的時候,這丫頭躲躲藏藏不敢近前說話,這會兒倒膽子大了,敢裝可憐了。
八秀裝癡賣傻,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道:“小姐,我從來不闖禍的。”
這時七巧走過來,笑道:“小姐,休要理會她。”
“這話正合我意。”華灼果然不理會八秀,繞開她,徑自坐了下來。
“小姐才不舍得不理我呢。”八秀嘟著嘴巴,衝七巧扮了個鬼臉,然後磨磨蹭蹭地蹭到了華灼的身邊,腆著臉問道,“小姐,聽說你們在京裡看到小徐大夫了?他還幫了咱們家一個大忙是不是?”
華灼眉頭一挑,道:“你這丫頭,我還道你是真的想死我了,卻原來想的不是我,而是小徐大夫呀。”
八秀一下子臉色通紅,跳起來張牙舞爪道:“誰說的,我就是想小姐,想小姐嘛……”然後聲音又弱了下去,“我就是想問問,我給小徐大夫做的那雙鞋,他現在還穿嗎?”
七巧過來幫華灼解開頭髮,一邊解一邊道:“小姐,莫理她,方才她已纏著我問了半天,能說的我都說了。”
八秀立刻衝著她眥牙裂嘴,氣哼哼道:“你還說他變得又胖又醜,鬼才信你。”
華灼噗哧一聲笑開了,感情七巧逗著八秀玩兒,卻讓八秀給看破了,怪不得又來纏她。
七巧一撇嘴,道:“說了你又不信,難道非要我說他長得又高又壯,你才信?也不想想你給他做的那雙鞋,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他一個大夫,又不坐堂,成天東奔西走的,鞋底早磨穿了吧,還穿?你該不會還想給他做雙鞋?醒醒吧,傻丫頭,人家自有媳婦兒給他做鞋,輪得著你嗎?”
八秀臉色更加紅了,咬著唇氣道:“我就隨便問問,你都說哪兒去了。”說著,一轉身就出了屋,不知道躲哪兒生悶氣去了。
華灼一見不好,忙道:“七巧,你跟她較真兒做什麽,看把她氣的。”
七巧放下梳子,低聲道:“她是孩子脾氣,氣一會兒就沒事了。小姐,我也是為她好,怕她真的對小徐大夫有什麽心思。”
華灼一愣,道:“怎麽說?”
七巧歎了口氣,道:“小徐大夫人是極好的,只是他越好,便越不可能娶個丫環為妻,難道小姐舍得讓八秀去做妾嗎?”
華灼恍悟過來,這倒也是,大夫雖不是什麽體面的行業,但救死扶傷,仍是受人尊敬的,小徐大夫年紀輕輕,醫術卻極好,這兩年奉師命出外雲遊,見了不少世面, 眼界也開了,尤其是在京城裡鬧上一出救人的戲碼,如今在京算得是小有名氣,只要不出岔子,將來指不定就是個聖手名醫,這樣的前途,他又怎麽可能隨便娶個丫環為妻。八秀只是好奇問問也罷,若真有什麽別的心思,難免就要傷心一場了。
“你們都大了……”
想通了這一層,華灼不由得感歎一聲,也是她疏忽了,一直沒有考慮到,這兩個貼心的丫環,都已經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論理兒,已經可以出嫁了。
思索了片刻,她才又笑道:“我瞧你大概是多心了,八秀比你還小半歲,一向是個沒心眼的,依我看,她多半只是好奇罷了,你也不用下這般狠手激她,什麽時候你再好聲好氣探探她的口風,別為一點兒沒影子的事,傷了你們姐妹的感情。”
七巧應了一聲,道:“我省得,八秀與我一塊兒長大,她的脾氣我還不曉得,小姐隻管放心,到了明兒,她鐵定忘了與我置氣。”
華灼也沒再說什麽,只是躺到床上後,蒙著被子,心裡卻琢磨開了,七巧和阿福,基本上已經是鐵板定釘的事兒,雖然沒有明著說,但是劉嬤嬤幾次拉著七巧的手開玩笑說“我若有像你這樣聰明靈巧的兒媳婦,便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時,七巧都只是低頭不語,明顯是不反對嘛。
而八秀卻還是個孩子脾氣……唔,這個要細細考量一番才行……這樣想著,她漸漸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