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霉運終於走光了,後面的行程一路平安,順風順水,再也沒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一行人終於在三月初五這一日,從永通河拐入新江,順流而下,不過三日光景,就進了南平郡地界,再有一、二日水程,就可抵達淮南府。
新江兩岸,柳綠花紅,草長鶯飛,已是暖暖春風撲面來。
“小姐,你看……”
七巧推開了窗,讓春光撲進船艙中,也讓岸邊忙碌的景象闖入華灼的眼簾。
“是在修河堤……”
華灼驚喜地撲到窗邊,因離岸有些遠,清晨的江面上又飄著一層淡淡的薄霧,看不清河堤修繕的進度,但是那熱火朝天的景象,卻還是一絲不漏的映入眼中。
“七巧,讓船靠岸。”
她心情激動。
七巧一愣,忙道:“小姐,這附近沒有渡口,不能靠岸。”
華灼拍了一下腦袋,笑道:“我都糊塗了,那就讓船往岸邊靠一點,離近些,我好仔細瞧瞧。”
七巧不由得也笑了一聲,轉身就出去傳達了。
靠得近了,也就看得更清楚了,這一段河堤,修繕的進度比華灼想像的快得多,已經將近完工了。
“怎麽這麽快?”
華灼心裡疑惑,有如貓爪撓心,從朝庭撥銀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月,算上那些雜七雜八的手續,還有運送銀兩的時間,父親拿到這筆銀子,絕對不會超過半個月,可是此時看著,只怕這河堤已是有大半段,快要修好了,剩下的小半段,她沒看到,不過看這進度,估計也不會慢多少,至少在今年的汛期來臨之前,肯定能修好。
難道有神仙相助不成?不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這樣快的速度。
“嬤嬤,最近的渡口,還有多遠?”
她按耐不住急切的心情,想要上岸找人打聽一下。
劉嬤嬤想了一下,道:“有半日的水程,是個大碼頭,上了岸就是郡城,小姐若是不急於回府,咱們可以在郡城休息一晚,明日再早行,過了晌午就能到家了。”
這也是順風順水,如果從淮南府乘船到郡城,就是逆風逆水,沒有兩天工夫,休想抵達。
華灼一聽,頓時就熄了靠山的心思,道:“那就算了,咱們連夜走,明兒一早就能到家。”
劉嬤嬤呵呵地笑起來,知道小姐是思家心切,連一夜的工夫也不想耽誤了。
半夜忽地飄起了雨,一直落到天明也沒有停止,細細如絲,綿綿似愁,不過華灼此時心中充滿了歸家的喜悅,哪有什麽多愁善感的心情,連傘也沒有撐,幾乎是跳躍著從船上下來。
“我回家了……”
天色還早,才蒙蒙亮,又下著細雨,碼頭上,幾乎沒有幾個行人,所以也沒人對她側目,就連榮安堂的下人們,也只是含笑望著小姐歡快的模樣,在沾衣欲濕的細雨中轉著圈兒,紅色的裙擺像花兒一樣揚起,刹時間,仿佛一團火花照亮了整個碼頭。
“小姐,回船上吧,我這就派人去通知老爺夫人來接你。”劉嬤嬤失笑著撐著一把傘,擋在了華灼的頭頂。
華灼嘻嘻笑著,道:“我不要等了,那邊不是有家馬車行嗎?租輛車來,咱們現在就回去,我要給爹爹和娘一個驚喜。”
“那可不成,咱們到了家,哪裡還有租車的道理。”
劉嬤嬤說什麽也不同意,死拉活拽地把華灼拖回了船上,然後一巴掌拍著自家兒子的後腦杓,道:“還愣著做什麽,趕緊去馬車行租匹馬,快騎著回去稟告老爺、夫人。”
阿福撫著後腦杓,傻頭傻腦半個聲兒沒敢吭,趕緊去了。
“嬤嬤偏心……”
華灼倚在艙門口見了,頓時抱怨起來。租馬車不行,租馬就可以,這是什麽道理。
七巧正在收拾行李,見了阿福後腦杓上挨了一巴掌,頓時也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本來就不靈光,再被打笨了可怎麽辦?”
華灼聽得清楚,噗哧一笑,道:“劉嬤嬤打自己的兒子,她都不心疼,你心疼做什麽?”
七巧的臉上一下子紅似朝霞。
華灼掰著手指算了算,道:“七巧你比我大三歲,如今也十六了,該是嫁人的時候,到了家,我就請母親為你做主,如何?”
“小姐……”七巧用力跺了跺腳,又羞又惱。
華灼大驚失色,道:“你不願意?哎喲,原來你是想給我做陪嫁丫頭?”
“什麽陪嫁丫頭?小姐是說我麽?”宮彩手上拿著一隻黑漆托盤走了進來,正好聽到華灼最後半句,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小姐,先用早膳吧。”
七巧接過托盤,狠狠瞪了宮彩一眼,刻意轉過話題。托盤上放著一碗白粥,兩碟清淡小菜,熱氣騰騰,顯然是剛出鍋的。
宮彩被瞪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從她被夫人帶到身邊調教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自己將來是要給小姐做陪嫁的,這是她的榮幸,要知道,陪嫁丫頭無非就是兩條出路,一條是嫁個管事,繼續伺候小姐,將來一個管事媽媽是跑不掉的,若乾得好了,像劉嬤嬤那樣成為內院大管事也不是問題,另一條就是開臉伺候姑爺,當個通房丫環,運氣好生了孩子,少不得也是個姨娘。
不過現在小姐才剛訂親,離婚嫁還有段日子,所以現在就提什麽陪嫁丫頭有些早了,重點是,七巧的年紀比小姐大,等到小姐出閣的時候,七巧也該許人家了,所以不大可能做陪嫁丫頭,倒是極有可能當個陪房,眼下小姐身邊,唯一能做陪嫁丫頭的,只有宮彩一個,所以她聽到陪嫁丫頭四個字,就以為是在說自己。
華灼見這兩個丫環,一個懵懵懂懂,一個羞得不能張口,心中隻覺得十分有趣,咯咯笑了起來。一頓早膳用不了多長時間,宮彩又端了茶來給她漱口。七巧被她取笑得不好意思,已是避到了外頭去,華灼無聊之下,就趴在窗口看外面。
隨著日頭越升越高,碼頭上的人也越來越多,漸漸有些喧囂起來,有船靠岸,也有船離開,沒入茫茫春水。
細雨還在飄著,打在臉上沒有寒意,只有絲絲溫暖沁入肌膚,融入心中。
一輛馬車從遠處嗒嗒嗒地駛過來,華灼猛地站了起來,盡管還看不清楚馬車上的標記,但是她的心中卻充滿了激動,是母親……一定是母親來了。
她很想立刻跳下船,但此時日頭升起,碼頭上人來人往,已經不是先前空曠寂靜的情景,身為府尹之女,她必須維護榮安堂的體面。
已經回家了,什麽話都可以慢慢再說,不必急於一時。她這樣安慰著自己,然後把七巧和宮彩都喚了進來,整理頭髮,整理衣裳,最後戴上帷帽,緩緩走上船頭,迎候母親的到來。
“什麽……爹爹把船行賣了!”
回到久別的家中,沐浴梳洗之後,華灼終於可以坐下來跟母親方氏說話,本來只是好奇地問為什麽河堤修得這樣快,不料母親方氏竟給出這樣出人意料的答案。
華頊把船行賣了,就在方氏離開淮南府趕往京城後不久,他就把榮安堂最賺錢的支柱產業給賣了,因賣得急,價也壓得低,隻賣了二十幾萬兩,還不足整個船行實際價值的三分之二,加上華煥送來的那筆銀子,正好湊了個三十萬兩的整數,當時華頊並不知道朝庭已經有了撥款的決定,他賣船行,是為了盡快修好河堤,然後逼迫莊家答應婚事,一年之約,是莊大老爺自己說的,想反悔,真當榮安堂無人不成。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何況華頊也不是好好先生,當他得知女兒在京中的處境,並且接二連三收到女兒寄回來的信,他就坐不住了,讓妻子趕往京中還不算,自己也下了狠心,朝庭不撥款又怎麽樣,他砸鍋賣鐵也會把河堤修好,憑此功績,上報朝庭,榮昌堂再壓製,也阻不了他升遷,只要讓他入京,他倒要看看,誰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欺負他的女兒。
華頊發了狠,別看他是文人,一旦發狠,行動力也是可怕的,短短半個月,就把銀錢全部發放到位,勞力也招募齊全,河堤正式開始重修,百姓們對這位自己掏腰包修河堤的府尹大人也是十分擁戴,只要是有閑有力的,紛紛主動應募,整個淮南府都為了修河堤而忙碌不堪。華頊心裡牽掛女兒,巴不得河堤修得越快越好,自那日起,衙門裡的事全部交給手下處置,他則整日在河堤上督工,這河堤自然是修得飛快,而且還一點偷工減料也沒有,開玩笑,誰敢在府尹大人的眼皮底下做手腳,真當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很硬不成。
等華頊收到撥銀的聖旨時,這河堤都快修好一大半了。這也是華灼從水路上回來,看到河堤幾乎快要完工的緣故,事實上,淮南府境內的河堤早就修好了,現在還沒有全部完工的,是鄰近府城的那段河堤。朝庭裡撥下的修河銀,華頊只動用了一小部分以補不足,剩下的全部封存入庫,就等著河堤一完工,再給朝庭送回去呢。
只是華頊也沒有想到,他這邊砸鍋賣鐵了,朝庭卻突然改變態度同意撥銀了,而且妻子一入京,女兒的婚事也解決了,只能感慨世事無常,峰回路轉,卻也沒有多少後悔的心思,產業賣了可以再賺,女兒只有這一個,只要平平安安地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