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倆個面面相覷,尤其是華灼,低頭望著七巧懷裡的那兩幅畫,仿佛做夢一般。
“小姐,怎麽辦?”七巧更是一臉的莫名其妙,道觀裡頭那師徒兩個,簡直是讓人不知說什麽好。
華灼想了想,道:“罷了,這兩幅畫且先收好,待回頭咱們打聽清楚道長的脾性,再做決定。”
這樣貴重的畫,她是真不敢收的,但此時也沒那膽量再敲道觀的門,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有必要走一趟歸溪書院,十三娘曾說,只有鄭山長可隨時進出道觀,想來必定是這道士是知交好友,或可托鄭山長把畫送回去。
七巧點點頭,她也知曉這畫貴重,連忙小心地抱攏好,唯恐不經意間破損了。
“小姐……”
十三娘拿著幾柱香匆匆而來,一眼望見她們,頓時松了一口氣,道:“方才我歸來不見你們,還當你們到別處轉去了,教我一頓好找……咦,這畫兒哪來的?”
她是真心喜歡字畫,一眼就看到了七巧懷中抱的畫,頓時就雙眼放光,大有要鑒賞一番的姿態。七巧連忙把畫攏得更緊些,道:“這畫兒碰不得。”
“為何碰不得?”十三娘追問。
七巧隻得道:“方才我們沒去別處,隻進了道觀,這畫是裡面的道長送的,太貴重,咱們不敢收,可是那道長也凶得很,他硬塞了畫,又把我們轟出來,我們也不敢再敲他的門了。”
十三娘大愕:“觀中道士視畫如命,他竟把畫送了你們……”旋即醒悟,“是不言送的吧,道長不知道,知道後才把畫硬塞給你們的。”
華灼聽得一奇,笑道:“你倒如親見一般,神了。”
十三娘失笑,道:“我認得不言,小道童性子討人喜歡,我有時去明窗齋,看他與方掌櫃鬥嘴,不言嘴巴利索,方掌櫃說他不過,胡子都被他氣得一翹一翹……”似是想到當時情景,她忍不住笑了兩聲,才又道,“我有時也帶些點心給不言,與他混得熟了,他也曾說要送我兩幅畫,只是……道士太凶,我曾遠遠見了一眼,仿佛惡煞一般,委實不敢進道觀,而且看道士那模樣,像匪人多過像道士,若不是鄭山長與他交好,想來他也不會真是匪人,我怕是連半步也不敢靠近這裡呢。”
其實是十三娘沒把不言的話放在心上,童言童語,哪能當真,她是不信道士這模樣兒的人,能收藏得什麽好畫兒,只怕連方掌櫃的那些個寶貝字畫都不如,因此雖然不言時不時就說要送她兩幅畫,可她卻從沒當真過。
華灼聽出她話中暗含的意思,不由得又是一笑,道:“道長是面惡心善之人,你切不能以貌取人,聖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卻是與稀世好畫失之交臂了。”
十三娘一怔:“怎麽說?”
華灼指著其中一幅畫道:“這幅畫,出自鄭山長的手筆。十三娘,我欲拜訪鄭山長,你且領路先。”另一幅她沒說,是怕十三娘太過激動。
“鄭山長!”
十三娘驚叫一聲,已是驚喜莫名,隨手扔了剛買的香,此時她已是無心拜那件千年桃樹,若不是心性還算沉穩,她幾乎就要從七巧手中奪畫了。
“小姐,鄭山長的畫,可是咱們九裡溪一絕啊,歸溪書院那數十名學子,肯入學歸溪書院,多半是為了學習鄭山長的畫藝,當年蘇恪眉來到九裡溪,為的也是一觀鄭山長的畫,只是鄭山長卻惜墨得很,極少有畫作流出……”
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說了一大串才想起華灼先前的吩咐,連忙側身道:“小姐,歸溪書院便在竹海之中,請往這邊走。”
所謂書院,其實不過是竹海中的幾間竹樓竹屋而已,不立牌匾,只有在竹樓前豎著一塊石牌,上書“歸溪”二字,字績虯勁有力,宛如矯龍遊海,氣勢磅礴。竹樓內,朗朗書聲傳出,隔窗望去,幾個學子的腦袋搖來晃去,正是讀得入神。
旁邊一間竹屋卻是靜悄悄的,門窗緊閉。十三娘腳步不停,繞過面前的竹樓竹屋,繼續往裡行去,繞過一叢翠竹,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片空地,豎著箭垛,似乎是給學子練習騎射的場地,再往前,又是幾棟竹樓竹屋,聽不到讀書聲,卻有幾縷樂聲自樓裡傳出,似是琴音、簫聲在合奏。
“小姐,鄭山長的住處,便在這片竹屋之後了,只是不知他在也不在?”
十三娘正說著,忽地有人從竹樓裡出來,乍見三個女子,頓時一怔,忙地揖手為禮,道:“小生張以廉有禮。”
他這一禮,自是向華灼行的,十三娘他早就認得的,七巧一身丫環打扮,自不必理會,而華灼雖未著華麗衣裳,但容貌端秀,神情嫻雅,氣質高貴,顯然是位大家閨秀。
這張以廉不正是先前在館子裡遇到四個學子中的一個麽,華灼記得他的名字,不由得暗道真是巧了。不過畢竟陌路相逢,張以廉又只是個學子,並無功名在身,所以她隻回了半禮。張以廉是深喑禮數的人,當下就知道眼前這位少女的出身,只怕比他先前猜測的還要高貴幾分。
他不敢冒然搭話,唯恐失禮,於是便向十三娘道:“十三娘子,今日來所為何事?”
十三娘屈了屈膝,道:“張先生有禮,請問鄭山長可在?我家小姐欲拜訪山長。”
“山長今日未曾外出,正在書房中。”張以廉又向華灼揖了一禮道,“山長素來不喜閑人打擾,還望小姐賜告尊姓,小生好去通稟。”
七巧上前一步,道:“我家老爺姓華,諱頊,乃前淮南府尹,華氏豪族榮安堂之掌堂人。我家小姐今日來此,一來拜望鄭山長,二來有兩幅名畫,欲請鄭山長賞鑒。”
華頊的新任命還沒有下來,所以七巧通報的,還是之前的官職,只是加了一個“前”字,表示已經去任,不過這並不是重點,重點在後一句,華氏豪族榮安堂之掌堂人,生活在九裡溪的人,只怕沒有人不知道,九裡溪最大的地主,可以說是大半個九裡溪的主人,就是榮安堂。所以,當七巧報出榮安堂的名號時,就是表示她們不是閑人,除非鄭山長不想在九裡溪待了,否則,還是抽點時間見一見她們的好。
當然,作為一個極其出色的貼身大丫環,七巧說話是極有分寸,如果隻報榮安堂的名號,未免有以勢壓人的嫌疑,所以她後頭又加了兩點,一是拜望,表明榮安堂是極尊敬鄭山長的,二是賞鑒,表明她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絕對不是閑著沒事來討人嫌的。這樣一說,前面的那點以勢壓人的嫌疑就去盡了。兩者一結合,不管鄭山長現在在做什麽,喜不喜歡有閑人打擾,都要見她們。
張以廉的眼神不自覺地微微一縮,他已經盡可能高估眼前這個少女的身份,不想還是比他猜測的高了許多,心中不由得一陣激蕩。這可是真正的豪族貴女,在九裡溪這小地方,竟然還有機會見到這樣高貴的女子,這可比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突然遇到微服私訪的聖上還要難得。
“華小姐,多有怠慢,還望乞諒。”說著,他轉身往竹樓裡喊道,“湖童,湖童……”
片刻後,一個小書童從裡面出來,道:“少爺,有什麽事兒?”
“有貴人來了,你快領她們去聽濤居,好生伺候著。 ”然後張以廉轉頭又向華灼解釋道,“聽濤居素來是迎客之地,還請華小姐稍候片刻,小生這便去通稟。”
“有勞先生了。”華灼客客氣氣地說了一句,然後跟著小書童往隱在竹海中的一棟竹屋走去。
聽濤居裡布置得十分整潔,三面牆都是整排整排的書,看上去,像藏書室更多過於像迎客之地,事實上,這裡也確實是一間藏書室,只不過在書架之間用竹簾隔出一方寸之地,擺上茶幾,鋪上地榻,用來待客而已。
連專門的迎客之地都沒有,難道歸溪書院於銀錢上很拮據?
華灼這幾日初掌老宅大權,因此頭一個便想到了錢上,若不是銀錢拮據,何至於把迎客之地安排在藏書室裡。想想鄭山長雖曾為官,但能在致仕之後辦起書院,應不是貪贓枉法之輩,只怕一生積蓄早就全投入了書院辦學上,歸溪書院所收的學子又不多,所收束脩,能維持書院平日支出已是萬幸。
“七巧,幫我記著,等從郡城歸來,送一筆銀兩到歸溪書院。”
九裡溪畢竟是榮安堂的根基所在,歸溪書院既然在九裡溪地界上,那麽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哪怕現在榮安堂也缺銀子,但還不至於在這上面省儉。今日她助歸溪書院一臂之力,他日焉知歸溪書院沒有相助榮安堂的時候,再藉藉無名的書院,總也會出一、兩個士子的,這科不中,下一科指不定就榜上有名,這也是人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