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便轉回身來,對金掌櫃道:“掌櫃的,我家小姐說,牆上掛的那幅月下美人頗合眼緣,想問一聲,那畫兒售不售?”
金掌櫃忙笑道:“姑娘說笑了,敝店既名為金石,自然隻售金石,牆上畫兒原為敝店老東家的手筆,陋作隻供自賞,貴家小姐若是喜歡畫兒,出門左轉直行,在街角處,便有一家書畫行。”
“多謝掌櫃。”
七巧也不多話,轉身便走了,追上了華灼一行。
望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金掌櫃眯起了眼睛,忽然想起華灼比劃著血玉大小的時候,那不經意勾劃出來的形狀,當時沒太在意,此時回想起來,豈不正是一隻振翅欲飛的鳳。
“老掌櫃今兒來了嗎?”
出了雅室,他隨手揪住一個夥計問道。
“剛來,正在前店裡轉悠呢……”
懷了心思,華灼這一日的街便逛得有些不得勁兒,嘗過糕餅鋪子的點心,覺得味道還算好,便預訂了一些也備著做年禮,然後草草回了太液池舊宅。
就連莊靜都看出她有心事,不過卻是想岔了,隻當華灼是在煩惱給莊錚挑的那塊玉帶扣兒要怎麽送出去,於是又取笑了一番,才道:“這玉帶扣兒我帶走,替你送給二哥,只是先要問好,你想要二哥回個什麽禮給你呢?”
華灼雖然懷了心思,但聽到這話,仍不免帶了羞,白了莊靜一眼,道:“什麽玉帶扣兒,我不曉得,那分明是你挑的,我隻作送了你,你愛送誰,便送誰去,我也不想什麽回禮。”
莊靜咯咯笑道:“你倒推得乾淨,若你不說,那我可就替你做主了,我想想……回禮就送你一支釵可好?”
“沒的你這樣來取笑我的,玉帶扣兒我不送了,拿來。”
華灼大窘,送釵的意思,哪個又還不懂,女孩兒及笄,頭上要戴釵,同時也表示能出嫁了,莊錚若真的回禮送她一支釵,豈不是催著她嫁嘛。
“不行不行,已經送出的禮物,哪有反悔的,啊停車停車,前面不遠就是侍郎府,梅仙、蘭仙,咱們下車,走回去。”
莊靜嘻嘻哈哈地搶了玉帶扣兒,連帷帽都沒來得及戴,就下了車,嚇得梅仙、蘭仙趕緊追過去,把帷帽給她戴上。
華灼連忙讓陳寧派了兩個人跟著,一路把莊靜送回了侍郎府。待夜深人靜時,她把十五姑太太給的那顆蠟丸取了出來,和鳳佩一起放在掌心中,凝視了足足半個多時辰,始終沒有打開它。
蠟丸裡藏著的是曾老太爺當年藏起來的一部分家產的名單,她不知道金石堂會不會在裡面,但是那幅月下美人圖上的繪紋,與鳳佩沾了朱砂以後印下的紋路如此相似,她不信其中沒有關聯。
但……打開了又如何?
即使她有鳳佩,即使她是名正言順的榮安堂長女,曾祖父已經過世了那麽多年,名單上被藏起來的那些產業,是誰在打理?而這些人,又有多少還像六老太爺、十五姑太太及華宜人一家子那樣,記著當年曾祖父的一點恩情。
人心叵測,親人尚不能全信,何況是根本就連見也不曾見過的人。
徐徐吐出一口氣,她終於壓下心中那一點掙扎之念,重新把蠟丸收了起來,鳳佩掛回身上。事關重大,在沒有跟父親商量之前,她不該輕舉妄動。不過那間金石堂,有時間的話倒可以再去逛逛,看看別的雅室裡,是不是還有像月下美人那樣的圖,而且,有鳳紋,就一定有龍紋,說不定龍佩的線索,就在金石堂了。
“小姐,咱們帶來的銀兩,已然不多,這幾日裡還要購些藥材、布匹、酒肉、蜜餞、乾果之類的,榮昌堂那邊,要送年禮,鎮南王府也要送,聽說榮瑞堂也要留在京中過大年,那邊恐怕也得備一份,另外,莊侍郎府上,咱們人不方便過去,禮卻是不能少的。”
隔日一早,劉嬤嬤就來找華灼,述說她這次大手筆之後的窘境。這還幸虧華灼之前已經做了新衣和首飾,不然又是一筆大開銷。
華灼有些赧然,想了想,道:“若是銀子實在不夠用,便從酒樓中先支取一些,年禮中那些貴重的已經買了,余下的藥材、布匹、酒肉、蜜餞、乾果之類的,只是小頭,應是夠用了,等過了大年,咱們就準備啟程回淮南府,不會再有大花銷。”
“小姐心中有數便成,這次入京用度雖大了些,但我瞧著這銀子都不是白花的,有用得很。”
劉嬤嬤也只是那麽一提,雖是心疼銀子,但也並不覺得這銀子就是扔在水裡了,說了幾句便徑自忙著去采購了。
華灼定了定神,便讓七巧把昨日買的玉件和各色瑪瑙、寶石等取了來,又讓八秀去請華宜人來。
華宜人前些日受了點涼,一直躲在屋裡養病,連十五姑太太離開都沒能去送,這幾日才稍好一點,但是還要將養一下,華灼怕她再吹風受寒,昨兒上街就沒喊她,不過這會兒要串珠子,做手工,華宜人在這方面頗有巧思,再說她一個人悶在屋裡這些天,也無聊透頂,正好請過來一起說說話。
華宜人不一會兒就來了,身上披了件繡白梅紅錦大鬥篷,脫下後露出裡面的灰鼠皮坎肩,頭髮隨意地挽在腦後,松松散散的,隻用一根鑲珠銀簪固定,臉上雖略施脂粉,但明顯有些清減,倒多添了幾分風韻。
“我才病了幾日,你倒是大手筆呀,竟又購置了這麽多東西?”
掃了一眼桌上,華宜人微微驚訝道。
華灼正在整理準備打絡子用的絲繩,聞言笑道:“左右是要送出去的,什麽大手筆不大手筆,你閑著也是閑著,幫我配配色,我打算用這些瑪瑙珠子配著琉璃珠子,打一些如意吉祥的絡子。”
華宜人看著她手上的動作,道:“我看你挑出來的這些,可不是打絡子的,這塊玉倒是極好,做墜兒的?”
華灼點點頭,道:“初三那日是戶部侍郎之女的生辰,她已邀了我,我思來想去,準備親手做個瓔珞,這塊五蝠銜芝玉掛件,寓意極好,鑲在瓔珞上,做壽禮正好。對了,看看這些,你隨意打個什麽,反正你心思巧,不管打什麽必定都是好的,到時我帶你一起去。”
“我還是幫你打絡子吧,你去就好,不用帶著我,反正我也不喜歡跟那些千金小姐們應酬。”
華宜人坐了下來,挑了幾根天青色的細繩,不大一會兒,一個精致漂亮的梅花絡子就打好了,又在上面綴了五顆白色瑪瑙珠子,素麗清雅。
“宜人小姐的手藝可真是好。”八秀看得眼都直了,若論打絡子的速度和手法,她倒是不輸給華宜人,可是打出的絡子,偏就沒有那股子清雅味道。
華宜人笑了笑,道:“沒什麽難的,只要配好色,絡子怎麽打都是好看的。”一邊說,一邊就順手撿了幾根桃紅色細繩,搭了幾顆黑色瑪瑙珠子,讓八秀自己拿去試。
“你也不能總悶在家裡,該出去走走時,還是要走走的,而且宜人姐姐你已經及笄了,尚待字閨中,若不多走走,怎麽讓別人曉得你的好。”華灼看了華宜人幾眼,勸道。
華宜人嗤笑一聲,道:“這事兒原該我父兄操心,怎麽你倒替我琢磨上了?”
華灼橫了她一眼,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怎麽倒似好心沒好報。”
“那我可得謝謝妹妹你了。”華宜人垂下頭,又到琉璃匣子裡撿了幾顆珠子出來,飛快地用細線串成了一朵蓮型珠花,隨手插到華灼頭上,“便送朵花給妹妹,聊表謝意。他日我若嫁得如意郎君, 全賴妹妹成全。”
七巧也正在串珠花,見了華宜人的手法,眼睛一亮,手上加了把勁,不一會兒,一個一模一樣的蓮型珠花就出現在她手上。
“好心思。”
華宜人衝著七巧微微點頭,這丫頭不錯,稍加培養,將來必然是華灼的一大助力,她心中略有計較,決定以後跟七巧要多親近親近。
“還是宜人小姐懂的花樣多。”七巧謙虛道。
“我也只是比你們在京中多待了些時候,所以學得多了些,不用幾日,你們便能都趕上了。”
一邊說著閑話,一邊串珠子,打絡子,說說笑笑,也不覺得如何,一日的工夫,基本上就做完了。華宜人被華灼勸了幾句,便也沒有再拒絕,精心打了個雙魚絡子,以紅瑪瑙做魚目,魚鱗以金銀雙線結成,既精致又不顯得寒酸,預備著做壽禮。
華灼的瓔珞也打好了,她以五色細繩串了五色瑪瑙珠子,再配上五蝠銜芝的玉掛件,聽從了莊靜的建議,這塊玉的質地並不算太好,雜色較多,幸虧匠師用心,把有雜色的地方都雕成了蝠,五蝠既有五色,與五色細繩和五色瑪瑙珠子搭配得相映成彰,無形中提升了不少檔次,送給程寧做壽禮,不會顯得太名貴,也不會讓人覺得上不了台面。
剩下的各色寶石便讓華宜人費心畫了圖樣,然後一並都送去銀樓打成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