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私下裡把莊靜認識的那些朋友,挑了又挑,才仿佛大浪淘沙似的,挑出四、五位年紀相當、品性又好而且還沒有什麽利害衝突的官宦千金出來,莊靜頓時就更沮喪了。
“請她們有什麽意思,個個都是悶嘴的葫蘆,隻懂得笑,不懂得說的,不管我出什麽主意,她們都是‘我所謂啦’,要不然就是‘就依妹妹的意思’,讓她們出主意,就變成了‘我素來是個沒主意的,妹妹莫來找我’或者‘這個我不懂啦,妹妹尋別人玩去’,最最無趣了。”
莊靜天性愛熱鬧,可韋氏挑出來的這幾位小姐,卻個頂個都是那種軟弱無主見的性子,偏偏膽兒又小,稍微出格一點的事情,別說去做了,根本就是提都不敢提。
韋氏一拍她的後腦杓,道:“休要耍脾氣,你在京中結識的姐妹,父母大多是各部大員,這京官兒是個什麽模樣,你難道還不知道,素來是瞧不上地方官,便是七品京官兒,都不正眼瞧那些四、五品的地方官,你若不是有個吏部侍郎大伯父,看她們哪個肯理會兒這個四品郡守的女兒。灼兒雖是華氏豪族女,但畢竟不是本家出身,父親更是五品府尹,若是冒然把京中那些淑媛們請來,誰肯放下身段跟她來往,頂多見一次面滿足一下好奇心就再也不來了,不如先請幾個地位高又性子軟的,由你出面相邀,她們總不好意思拒絕,灼兒也不是沒有手段的,籠絡住她們,以後但凡有什麽活動,跟著她們一起,慢慢就不會有人再排斥她了。”
韋氏顯然比女兒想得要深遠一些,畢竟莊靜自己也是個外來戶,她天真活潑的性子雖然讓她在京裡這些淑媛圈子裡很混得開,可是外來戶再帶個外來戶,就不見得能受歡迎了,更何況華灼的性子還偏沉了些,還不如讓華灼憑自己的本事打入那個圈子,所以她才精挑細選,選了幾位父親身居高位、但本身性子卻偏軟的官宦千金,這樣的女孩兒一來城府淺,二來稟性不錯,最適合華灼這樣身份不上不下又是外來的人去接觸。
其實仔細想想,這還有些委屈華灼呢,憑她的身份,原本該混跡在豪族女那個圈子裡,不過既然自己使手段讓她成了莊家的兒媳婦,那麽她就只能在官宦千金這個圈子裡打轉了。
“好吧,我去給她們通個氣兒,先定個日子,免得到時候她們答應了別人的邀約……”
莊靜無可奈何,離開了韋氏這裡,又去找華灼要日子,華灼翻了翻黃歷,又算了算做衣裳和打首飾的日子,道:“便在十月二十日前後吧,看天兒,若是晴天,你就給她們下貼子。”
差不多還有七、八天,足夠她做準備了,正好趁這幾天有空閑兒,她還要去拜訪杜宏,其實早就想去了,只是一直不得空兒,等到以後再出門應酬,就更沒空兒了,也隻這七、八天裡,她還能抽出時間來。
“成,不過先說好,我要把地方訂在京中酒樓,你這個大東家要把最好的秋水院留下來給我們。”莊靜一口答應,但眼珠子一轉,卻開始提條件。
華灼噗哧一笑,道:“你打這主意很久了吧,成,我會讓方大掌櫃把秋水台留下的。”
京中酒樓佔據了太液池邊最好的地段,整個酒樓佔地足有數畝,臨著太液池,建了四座高台,這秋水台因在門聯上提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詞而名噪一時,成為文人雅士集會時首選的去處,聽說整個秋水台的牆壁上、房柱上、甚至連窗紙上,都題滿了詩詞及畫作,其中不乏當世名儒、才子的墨寶。
莊靜雖然貴為吏部侍郎的親侄女,但平時她想訂這秋水台也是訂不到的,早就眼饞死了。
不過送走了莊靜之後,華灼卻又有些後悔,京中酒樓有蹊蹺,榮安堂連幾棟宅子都保不住,到底是如何保下這酒樓的?她冒然把邀約的地點放在京中酒樓裡,也不知會不會招人注意,惹出什麽禍來。但既然已經答應了,倒也不好再反悔,只能讓方大掌櫃那裡嘴緊些,不要泄漏出去。
這樣處理了幾天的瑣事,華灼就去見了杜宏。
杜宏雖然考中了庶吉士,前程遠大,不過現在的他還處於學習階段,再加上他為人一向低調處事,所以他隻住在一棟租下的獨棟小院裡,左鄰右舍,都是普通百姓,對門還是一家私塾,華灼乘轎而來的時候,正聽到私塾裡傳出稚稚童音,正在跟著先生有一句沒一句地念著“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杜宏今日正是沐休,早前阿福就來過,知道華灼今天要來,特地留在家中沒有出去,聽到敲門聲,他一邊叮囑書童杜平沏茶,一邊親自來開門,待到華灼進門,他一愣神,失笑道:“怎麽又扮上男孩兒的裝束,不怕招人嘴碎?”
華灼嘻嘻一笑,道:“我是為了杜大哥你著想,才特地換了男裝。”
杜宏一個人租住在這裡,平日往來的都是跟他一般的文人士子,若是冒然有個女孩兒來尋他,只怕對他的名聲反而不好,華灼反倒不怕,因為她來看望杜宏,是得到十五姑太太許可的。
“杜大少爺……”
跟著華灼出來的是七巧和阿福,行了一禮,就退到一旁了。
杜宏聽出華灼暗藏的意思,笑道:“你呀,倒是在取笑我了……”
一邊說一邊把華灼請進客廳,書童杜平沏了茶來,就跑到一旁跟阿福說笑起來。
“其實你今兒不來,我也要是去尋你的……”杜宏取出一封信來,“前日收到小妹的家書,還捎了一封信給你。”
“還是宛兒記得我。”華灼接過信,面有愧色,“我自入京,還不曾寫過一封信給她。”
杜宏一笑,道:“小妹不是這樣計較的人。”頓了一頓,又道,“不知先生與夫人可好?”
這問的自然就是華頊和方氏,華灼笑道:“母親身體安好,父親卻忙於修築河堤,每日奔波,清瘦了。”
她有些心疼父親。也是巧了,就在昨天,她也收到了淮南府的來信,信是方氏回的,華頊忙得哪有工夫給她回信,不過關於鳳佩的事情,倒是有點眉目,華頊說曾經在書房裡哪本書裡看到過鳳佩的圖形,還是他幼年時看過的,早不記得是哪一本書,也不知那圖形與華灼得到的這塊是不是一樣,眼下也沒工夫在書房裡翻找,只能等華灼回去以後,自己去找了。
除了這個,方氏還極力讓她盡快回淮南府,實在是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在京裡,殷殷關切之情,充斥字裡行間,看得華灼幾乎掉淚。她也想回去,但眼下這情形,卻是根本就走不掉,華宜人說得不錯,老祖宗這件事,她終究還是要自己解決,十五姑太太不可能替她擋太久,而她更不能把麻煩帶回淮南府,使父母愁上加愁。
“不用擔心,先生雖說為了修築河堤而清減容顏,但所為的卻是利國利民之大事,等到河堤修好,先生功在千秋,朝庭必然嘉獎……”杜宏翹起唇角,“我聽說朝中有人對先生十分欣賞,只怕不用多久,先生高升在望,到時候華妹妹你的處境也會好上很多。”
顯然,杜宏是個明白人,不僅清楚華頊的情況,而且對華灼的情形也知道。
“但願如此。”
華灼情緒果然好轉, 杜宏雖然還干涉不到朝政,但他身為庶吉士,是有機會接觸到朝中重臣的,而且一些內幕消息也瞞不過他,他既然這樣說了,那就證明莊家大老爺果然已經認同了兩家的聯姻的事,杜宏所說的“朝中有人對先生十分欣賞”,分明就是莊家在給父親造勢,做為地方官,最怕的不是沒有政績,而是上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他這麽一個人。
又聊了一會兒,華灼才扭扭捏捏地道出她今天的來意。
“杜大哥……咳……若是得空兒,不妨也與莊世兄親近親近,他師從當世大儒孫通,若有機會,杜大哥你說不定也能得到大儒的指點……”
杜宏怔了一下,旋即雙眼含笑,道:“放心,我曉得。”
看那神情,分明已經聽出華灼的重點在前半句,“與莊世兄親近親近”,怎麽個親近法兒?自然是從學問到人品,全部都要親近一番才行。
華灼紅了臉。
杜宏的才學如何,看他能考中庶吉士就知道了,但莊錚的才學怎麽樣,華灼心裡沒底兒,莊靜雖然把這個二哥誇得天上文曲星下凡一般,但是誰知道有沒有誇張,所以她想讓杜宏去考校一下莊錚,要是莊錚真有莊靜說的那麽不凡,不,只要達到莊靜說的一半兒的好,以後在十五姑太太面前,她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替莊錚辯駁了。
杜宏難得看到華灼這樣羞怯的模樣兒,不由得開懷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