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王府坐落在東城朱雀門旁邊的黃帶子街上,這一整條街,住的不是皇親,就是國戚,雖說是受林鳳的邀請,但華灼也不敢坐著馬車大大咧咧地行走於黃帶子街,晌午過後,她帶著兩個丫頭,乘坐一輛不引人注目的小馬車,在陳寧和十幾個家丁的護送下,繞過黃帶子街,從後面一條小巷弄來到鎮南王府的後角門。
七巧下車去敲門,遞上了林鳳送過來的貼子,便有人把她們一行請到了旁邊的茶房,略等了一柱香的時間,便有個打扮十分體面的大丫頭過來迎接。
“梧桐給八表小姐請安,我家小姐已在月華閣等候,請八表小姐隨我來。”
華灼打量了一下這個丫頭,認出是在榮昌堂時,經常跟在林鳳身邊的幾個丫頭中的一個,想來必是心腹,林鳳讓她過來迎接自己,算是給足面子了。
“有勞姐姐引路。”
跟在梧桐身後,華灼一邊走一邊暗自打量,飛簷翹壁,雕梁畫棟,古銅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朱牆新漆,紅得刺目,仿佛就連空氣中都飄浮著名為奢華的味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十五姑太太的話,哪怕只是個閑散的王爵,哪怕沒有封邑和食戶,但鎮南王府依舊富麗堂皇得令人迷醉,她不知道鎮南王府的財富是從何而來,但似乎有些理解為什麽當年榮昌堂為了攀上這門親,可以縱容三姑母對珧姑姑暗下毒手。如果被榮安堂攀上了鎮南王府,還有榮昌堂的好果子吃嗎?
月華閣離得不算太遠,橫穿一條風水巷,再繞過一處抄手遊廊但到了,一路上遇到不少仆婦丫環,想來這幾日鎮南王府裡在忙什麽事情,個個行色匆匆,只有幾個和梧桐相熟的丫頭,上前說了幾句閑話,但都被梧桐一句“這是華家的八表小姐,來見小姐的”就給打發走了。
月華閣裡暖香襲人,興許是主人不愛熏香,因此在案幾上擺滿了佛手、香櫞之類的香果,在地火龍的烘焐下,屋裡的空氣依舊顯得清新芬芳。
“八妹妹,你總算來了,請坐。”
林鳳依舊是柔聲細語,溫柔體貼的模樣兒,仿佛在榮昌堂黃金台上那一場決裂的對話從來沒有發生過。
“讓鳳表姐久候,是我的錯兒。”華灼亦是笑臉對人,當初決裂的話,她都說得那麽委婉,今天自然也不會讓林鳳熱臉貼上冷面。
所謂面和心不和,大抵如此罷了。
“梧桐,把我前兒得的碧痕香取來。”
林鳳吩咐了一句,又對華灼笑道:“這是前幾日我到宮中給太后請安,太后賞下的好茶,同時還賞了我一甕中冷泉,我特意給你留著。”
“宮中貢茶麽?”華灼微笑以對,“那是我的榮幸。”
一會兒梧桐送上用中冷泉煮的碧痕香,茶香在各種香果的清新襯托下,越發顯得淡雅怡人。這碧痕香的茶香並不濃鬱,反而如梅香般若隱若現,十分適合女子飲用品嘗。
華灼以茶蓋撫了撫熱氣,略嘗了一口,放下茶盞時便見林鳳正盯著她瞧,便讚了一聲,道:“果然好茶。”但她並不喜歡,並非她不喜歡這茶,而是她不喜歡飲茶的地點,以及……對飲的人。
人的好惡足以影響對物的好惡,或許是她太主觀了,但她還是要承認,這是好茶。
林鳳欣然一笑,道:“你喜歡,我便把剩下的茶葉與泉水都送你。”
太過浮於表面的親近,讓華灼很是膩味,她不信林鳳會沒有聽明白她當初在黃金台上說的那決裂之語,在明知她不想親近的情況之下,林鳳還這樣刻意對她好,自然是別有企圖。
“君子不奪人所好,鳳表姐的美意,我心領了。”她不冷不熱地拒絕了林鳳的示好。
林鳳怔了怔,溫柔似水的面容上,漸漸浮現出一抹受到傷害的神情,楚楚動人,惹人憐惜。華灼平靜的望著她,心中卻不由得在想:若是有男子在場,見到她這樣的表情,只怕不知要怎麽心疼死。旋即又一驚,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怎麽想得這樣歪?雖然她並想與林鳳太過親近,但畢竟林鳳不曾害過她,相反還幫過她,自己這樣想,太過褻瀆眼前這個美好如書中玉人、溫柔似畫中仙子的女孩兒了。
“唉……”
林鳳輕輕歎了一聲,望著華灼欲言又止,隔了好一會兒,她才道:“今兒請八妹妹過來,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代我那胡鬧的哥哥,向妹妹致歉而已。”
說著,她嫋嫋起身,對著華灼深深一禮,倒把華灼驚了一下,連忙讓開,詫異道:“鳳表妹這話從何說起?”
她倒真是有些一頭霧水了。
“那日在秋水台……”
林鳳隻說了個頭,華灼就驀然醒悟,怪不得,怪不得隔天滿京城都瘋傳她以琴藝力壓燕狂的事情,她原就奇怪呢,當時在秋水台上的人又不是隻她一個,憑什麽傳言裡就一口咬死是她,原來是林龍乾的好事,這分明是要破壞她和莊錚之間的關系,如果不是當時真正撫琴的人是莊靜,恐怕莊錚心裡不知道會怎麽想呢,哪裡還會給她那麽一封讓人心暖的信。
想到這裡,沒等林鳳說完,她的臉色就瞬間沉了下去。
林鳳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已經明白了,悠悠一歎,道:“你不知道,燕狂一直纏著哥哥,要哥哥替他牽線見你一面,被我聽到了他們說話,當時便攔下了,雖是燕二少給了我這個面子,沒有擅自上門去打擾你,但他總還不是死心,一定要見你一見,所以……”
“所以你想勸我見一見他?”華灼一怒而起,“龍表哥做的好事,憑什麽要我去應付燕狂?鳳表姐,若這就是你請我來的目的,那麽恕我不奉陪了,以後也請鳳表姐不要再給我下貼子,鎮南王府富麗堂皇,我這樣的沒落戶女兒,委實高攀不起。”
說著便要拂袖而去,卻被梧桐攔了一攔,然後林鳳拉著她的手,軟語相求:“八妹妹,你莫要生氣,我實是為了你,你聽我說完,好不好?”
華灼狠狠甩開她的手,怒道:“龍表哥害我,你卻讓我去見一個不相識的男子,竟還是為了我好?也好,我便不走了,倒要聽聽你能把這樣的事,說出個什麽理來?鳳表姐,休要怪我,你這理兒若是說了不通,就莫要怪我不講姐妹情面,非要到世子姑父跟前討個說法了。”
她怒氣衝衝地重又坐下,梧桐護主,奉了茶盞到她跟前,道:“八表小姐且消消氣,聽我家小姐把話說完,她是真為你好呢,梧桐若有一句假話,任你打罵……”
華灼也不為難她一個丫頭,接過茶盞低頭抿了一口,卻是掩去了眼中的一抹黠色。其實她雖有惱怒,卻也沒有真的惱成這樣兒,林龍的行為雖是不懷好意,但對她來說,反而是幫了她一把,助她在京中揚名,她便是再惱,也要領這份情,自然不會真的計較,只是借這機會,有個去見林正陽的理由罷了。
林鳳見她坐了回去,暗暗松了一口氣,她還真怕華灼就這麽拂袖而去,別人不知道,她還不明白嗎,華灼看上去很好說話,但骨子的烈性,實在是讓她覺得又是敬佩又是無奈。自那日在黃金台上聽出那些委婉到極點的決裂之意後,她本該是惱火的。
事實上,當時林鳳確實是生氣了,她一片心意,卻被人當成了驢肝肺,還當面扔了回來,雖然扔回來的時候包上了一層厚厚的棉布,甚至還在上面扎了個十分好看的蝴蝶結,可是扔回來了就是扔回來了,在京中她林鳳雖然不是最最尊貴的金枝玉葉,但好歹也是宗室貴女,一個郡主的封號是跑不掉的,什麽時候有人敢這樣對她。
可是到最後她還是沒有把氣生下去,因為她忘不了華灼一身紅裝走入黃金台時的模樣, 仿佛一團燃燒的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帶給她一份由心而生的震撼。
要怎麽炙烈的性情,才能讓眼前這個女孩兒閃現出那樣震撼人心的風采。
林鳳見過的貴女不計其數,可是跟當時的華灼一比,全部都是泥渣,即使是當朝公主之尊,也不過只是在身份上高貴一些而已。
有多少的氣,也抵不上當時那一刻,那一眼所帶來的震撼感覺。她是真的想跟華灼親近,不再是為了替母親贖罪,而是真心的想要親近一個人。所以在知道林龍做的那件事以後,她破天荒的把自己的哥哥數落了一頓,直把林龍給數落傻了。
這個一向溫柔似水的妹妹居然……罵人了。
今天天上落紅雨了,還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再不然就是……總之,林龍風中凌亂了好幾天,才終於接受了自己被妹妹給罵了的事實,不得不灰溜溜地攔下了燕狂想要直接登門去見華灼的舉動,然後解釋說他那天是胡說的,撫琴的人並不一定是華灼。
但燕狂堅持要見華灼一面,林龍前後反覆,讓人難以相信。
林鳳猶豫了好幾天,但想到燕狂本就是個不羈的性子,萬一真讓他摸上門去,對華灼的名譽不好,這才給華灼下了貼子。
如果製造一場偶遇的話,又有自己在旁邊看著,就不會有名譽上的顧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