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華灼的慎重與鄭重,莊錚的腰背挺得更直了。
“既然華家妹妹能信任我,那麽……力所能及,必竭盡全力。”
他一本正經,語氣嚴肅,卻也沒有頭腦發熱地說一定會辦到。他就知道,如果沒有什麽事情發生,這個女孩兒不會做出從榮昌堂裡偷溜出來,又故意引他前來的事情。會讓她束手無策,可想而知,事情一定難辦。他願意全力幫她,卻不會像一般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拍著胸膛說沒有什麽事情自己辦不到。自從過繼之後,莊錚就明白,有很多事情,不是想辦就能辦到的。
劉嬤嬤輕歎一聲,小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這一點她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只是……搖著頭苦笑一聲,事到臨頭,她才發現,小姐不但有主意,這膽兒也肥得可以,可是有什麽辦法呢?老爺夫人不在,誰又能阻止得了小姐。
“事情是這樣的……”
華灼往莊錚身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畢竟這件事太重大了,車廂的隔音性並不是太好,聲音略高一點,外面的車夫是聽得見的。
八秀捅了捅不知道在想什麽心思的七巧,嬌憨的臉蛋是帶著藏不住的笑意,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也在滴溜溜地轉,七巧被她捅得回了神,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卻聽她悄聲道:“你瞧,小姐和莊二少爺真的很相配呢。”
七巧下意識地看過去,才發現華灼和莊錚的臉,已經靠得很近了,昏暗的燈光照映在二人的面龐上,一個面如白玉,紅痣迷人,一個端莊秀美,雍容大方,宛如一對璧人。
可是,畢竟名分未定,就這樣親密……七巧緊緊地皺起眉,正想有什麽法子能不著痕跡地提醒小姐離莊錚遠一點,卻忽見莊錚臉色一變,露出震驚、駭然的神色,轉而又強自壓下,只是眉尖蹙起,略顯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顯得萬分嚴肅。
罷了,小姐說的是大事呢……七巧退縮了,靜靜地觀注著那個被小姐托以信任的男孩兒。和她一樣,劉嬤嬤此時也在看著莊錚,掌心微微濕了,都是冷汗。只有八秀仍是東張西望,面上笑嘻嘻的,顯得沒心沒肺。
榮昌堂老祖宗,剛剛晉封的孝貞國夫人,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
莊錚隻覺得背心上濕透一片,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榮安堂對華灼進京賀壽的事情這樣緊張,仿佛如臨大敵一般,把這個女孩兒托付給自己的母親,甚至連母親擅做主張,製造出兩家聯姻的事情也默認了,畢竟先前榮安堂兩次都拒絕了母親,現在突然又默認了,豈不是奇怪之極。
一想到眼前這個女孩兒只差一點兒,就被親族裡的人當成鎮宅物一般對待,莊錚隻覺得一陣後怕。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那位老祖宗在華灼身上沒有成功,竟然把手伸向了親族裡另一個女孩兒的身上。
如果不是有些不恭敬,他真想罵一聲:喪心病狂。
“這件事絕不能泄漏出去。”
說出這句話,莊錚自己也是一愣,這話是脫口而出,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的第一反應竟是這樣,但劉嬤嬤和七巧卻是俱都松下一口氣。
這個男孩兒這樣說,就是分明把小姐當自家人看待了,盡管名分未定,但真的教人心安。
“莊世兄說得極是。”華灼無法掩蓋自己的笑容,她知道,她不會看錯人的。
這件事情確實不能泄漏,如果說在大壽之前,聖旨未下,那麽即使泄漏出去,問題也不太大,頂多就是榮昌堂名聲不好聽,老祖宗要被人在暗地裡戳幾下脊梁骨,然後華大老爺的名聲可能也要受些拖累,但最壞也就是這樣了。可是如今孝貞之名已賜,一個孝字,可不是只有子孫孝順的意思,而是指上慈下孝,老祖宗如此行為,慈在何處?如何對得起孝貞這個封號,一個不好,龍顏大怒,不單是榮昌堂,恐怕整個華氏豪族都要背上欺君之名。
所以這件事情是萬萬不能泄漏的。也正是這個原因,華灼只能放棄那個玉石俱焚的想法,欺君之罪,榮昌堂承受不起,整個華氏豪族都承受不起,不跟榮昌堂翻臉,固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可又何嘗沒有連枝之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呀。
“你怎麽又笑……”
莊錚死死地板著臉,他心中的駭然還沒有完全消去,但眼前這個女孩兒,竟然又在笑,她到底知不知道事情很嚴重。
“因為莊世兄答應幫我了啊。”華灼的回答有些無賴。
“我什麽時候答應……”莊錚嘴角抽了抽,忽然覺得這句話太過孩子氣,又咽回了肚子裡,低下頭沉思了半晌,才忽然看向劉嬤嬤,聲音鄭重道,“劉嬤嬤。”
劉嬤嬤一怔,連忙道:“二少爺有什麽吩咐?”
“不敢,只是請嬤嬤做個見證。”
莊錚白玉般的面龐上滿是肅然之色,劉嬤嬤雖是老人兒,但此時也不由得有些許緊張,這位莊二少爺還真有幾分與自家老爺相似的氣勢。
“不知……是做什麽見證?”
“我莊錚此生必不負你家小姐,口說無憑,立書為證。”
話音未落,莊錚從撩起衣裳下擺,扯下一片雪白的內襟,咬破手指以血為書。
“啊……”
他這個舉動太出人意料,七巧和八秀齊齊驚呼一聲,就連華灼也悄然變了臉色,隔了一會兒卻想明白莊錚此舉的含義,心緒才安定下來。
莊錚行事,果然滴水不漏,他這是在安她的心,也是在安榮安堂的心,雖說莊家大房和榮安堂之間,已經各自默認了聯姻之事,但是畢竟沒有過明路,只是兩家主事人的心照不宣而已,一年之間,可以發生多少事情,什麽樣的變故都有可能出現。
正是在這種沒有任何保障的情況下,華灼把這件很可能會置整個家族於死地的事情告訴了他,這樣的信任,比山重,比海深,莊錚覺得肩上很沉,但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沉甸甸的,卻隱隱藏著一絲喜悅。
她對他的信任,遠遠超出了他的期待,在他說出“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這句話時,絕不曾想過,這份信任竟然是這樣的沉重,他甚至是感動的,因為她真的相信他,比他相信自己還要更相信。
絕不辜負!
這就是莊錚的回應。無關是否喜歡,也不是對母親的盡孝,他這一次的承諾,只是為了她的信任。事情太難辦了,現在的莊錚,無法說出一定能幫她救出人來的話,他唯一能承諾的就是,婚事不會有變,不管將來父親有什麽打算,他一定迎娶她為自己的妻子。
其實已經是變相地承諾,在救人的事情上,他一定會盡力,更告訴華灼,他還會守口如瓶,因為他沒有道理去害自己的嶽家。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這封以血寫就的婚書,就是一顆定心丸。
“莊二少爺……”
劉嬤嬤雙手微微顫抖著收起血書,仔細看了一遍,再抬起頭時,已是眼中濕潤,望著莊錚的目光也充滿了慈愛之色。這個男孩兒的舉動,將她心中最大的不安給化解了,這顆定心丸,來得太是時候,也太重要了。
“老婆子才是個奴仆,但仗著年老,曾在太夫人身邊伺候過幾年,在榮安堂裡也算有幾分顏面,今兒老爺夫人不在,老婆子就腆著這張老臉做一回主,我家小姐任性固執,雖不是十分好,但還算孝順心善,今後便交給姑爺照應了。”
華灼嘴角一撇,嬤嬤這口也改得太快了吧,就算有了這張婚書,也不過是莊錚私下所為,雖有劉嬤嬤為證,但畢竟無媒,能做得準嗎?
“請嬤嬤放心。”
莊錚對著劉嬤嬤微一彎腰行禮, 算是答謝她肯當這個見證人,然後目光一轉,又落到華灼身上。
華灼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體,有點不敢直面莊錚的注視。好吧,她之所以把華宜人的事情說出來,目的當然不是僅僅是為了求得幫忙,而是要借這件事,拉近和莊錚的關系,她是真的怕婚事有反覆,雖然她並不是太在乎,但榮安堂丟不起這個臉。
可是她沒有想到,莊錚的回答會這麽激烈,就像她絕然地跟林鳳斷絕了往來一樣,莊錚也用同樣的絕然,給了她一個保證。
太沉重了……華灼難免有些心虛,仿佛自己有些小人了,而莊錚卻以君子之心回報。這個男孩兒啊,骨子裡跟父親真的很像啊。
“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事關重大,請容我細細思量。”莊錚沉著聲音道。
華灼心裡一動,連忙叮囑道:“如事不可為,莊世兄也不必過於勉強。”
她知道這件事情太難辦了,莊錚未必能想出什麽好辦法。
“我自有分寸。”莊錚看著她,“倒是你,不可再莽撞行事。”
“知道了。”
華灼翻了翻白眼,這婚書才剛寫好,馬上就管上她了,她是莽撞的人嗎?哪次做事,不是想過後果的。
劉嬤嬤左看看小姐,右看看姑爺,一張臉上,笑成了菊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