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切安頓好後,已是隔了年,二月裡天氣稍暖,方氏才啟程帶著女兒往京中趕去,走時特地繞了一段路,往秦府去了,十五姑太太為華頊的升職留京的事很是高興了一場,但秦老太爺卻殷殷叮囑,伴君如伴虎,華頊眼下聖眷雖隆,卻不可得意忘開,更要處處小心,時時留意。
最後十五姑太太也私下交待方氏,讓她務必勸華頊收一收性子,榮昌堂縱有千般錯,到底血脈同根,如今兩堂人同處京中,該有的來往必不可少,哪怕面和心不各,也不能教旁人看了笑話。話裡話外,顯然是擔心華頊擰了性子要跟榮昌堂過不去,如今榮昌堂正是強勢時,華頊雖新得聖寵,但也胳膊擰不過大腿,沒的還壞了自己的前程。
方氏連連應了,又再三拜謝,這才攜了女兒離開了。十五姑太太的擔心雖是不錯,但母女倆個卻都是心中有數,華頊雖然耿直方正,卻也不是傻子,而且華玨的棺槨入葬榮安堂祖墳,可以說他心中最大的心結已是解了,哪裡還顧得上跟榮昌堂過不去,專心壯大榮安堂自身才是正理。
如果說還有什麽讓華灼放心不下的,就是金石堂那裡一直沒什麽動靜,正確地說,華頊兩次來信,都沒有提到金石堂,也不知道進行得是順利還是不順利,實在是讓人有些掛心。
路上瑣事不提,方氏一行趕到京中,正是柳綠桃紅春風滿面時。
“這是……”
才安頓好,方氏和華灼就被一堆的帳冊給嚇著了。華頊今日當值,還沒有回來,與她們母女交接這堆帳冊的是雙成姨娘。
雙成姨娘眼中含著笑意,上前幾步,把這堆帳冊分成兩份,道:“這幾本帳目,是聖上賞下的,因咱們家賣了船行去修河堤,聖上說,民生大計,不能虧了臣子,因此賜了一間鋪子,三座莊子和三百畝上等良田,鋪子是專做綢緞生意的,位置在太液池邊,最好的位置,真正是日進鬥金,而且還從宗府裡得了一份購單,為期三年,這三年中,宮中妃嬪宮人所用的綢緞,都由咱們家的綢緞鋪進貢,隻這一項,差不多便能把船行的損失補回來了。莊子和良田,都在京城郊外,不遠的,有一處莊子還是難得的溫泉莊子,冬日在那邊小住避寒,最好不過。”
方氏聽得這個好消息,頓時精神一振,將這幾本帳冊大致翻看了一下,又遞到華灼手中,然後才看向另一堆帳冊,問道:“那這些呢?”
雙成姨娘眼中的笑意就更深了,屈一屈膝,道:“恭喜夫人,恭喜小姐,榮安堂失去多年的產業,已都收回來了。”
“都收回來了?”驚喜萬分中,華灼一下子沒拿穩手中帳冊,落滿了一地。
雙成姨娘從沒見小姐這樣失態過,不由得抿唇而笑,小姐終究還年輕,也有不夠沉穩的時候。她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帳冊,然後才道:“也不是都收回了,大約只收回六、七成,其他的……”她微微一歎,“幾十年下來,總有經營不善沒了的,還有一些換了東家……老爺說,能收得回來已是天幸,若是想要全部得回,便是貪心了,也是幸得聖上恩寵,賜下金牌一面,震懾了一些別有心思的人,這才順利,否則,莫說六、七成,能有一、二成就已經是老天爺開眼。”
華灼瞠目結舌,自從她把裝有名單的蠟丸交給父親之後,就再也沒有過問這件事,也不知道名單上究竟有多少產業,可是現在看眼前這堆帳冊,少說也有五、六十本,而且她剛才已經大致掃了一眼,這些都只是三個月內的帳冊,也就是說,一本,便是一份產業,這樣算來,當初曾祖父留下的產業,豈不是有近百家之多。
怪不得劉嬤嬤曾經說,榮安堂的產業自曾祖父仙逝之後,十去其九,她還隻當是誇張,不想竟真的是十去其九。
方氏也是震驚,但她畢竟老成一些,沒有太過失態,隔了半晌才對雙成姨娘道:“老爺也真是的,這麽大的事兒,也不來信說一聲,我才來,你便捧出這麽一堆,得花多大工夫才能看完。”
雙成姨娘垂首道:“老爺說,君子不言金銀事,產業收不收回來,都不打緊,沒的什麽好說的,榮安堂人手少,得用的人更少,乍然暴富,並非好事,夫人若顧得過來,便管著,若顧不過來,轉賣了便是,待到以後榮安堂有得用的人了,再用這筆銀子慢慢置辦產業,也是長遠之道。”
華灼心中一凜,靜下心仔細盤算了一會兒,不由得暗暗敬佩父親想得長遠。確實,產業是收回來了,可是人心卻不是那麽好收的,如果不是借了聖上的東風,有些人是不可能心甘情願地把經營了多年的產業拱手送回榮安堂,要說以後他們不在暗中搞鬼,是不可能的。榮安堂如今可用的人手不多,父親身在官場,不可能有精力去管這些,她和母親方氏又是女流之輩,管管內宅事務尚能得心應手,但若論經營,絕不可能跟這些精明的大掌櫃相比,與其留著這些產業被人搞鬼,還不如索性賣了,換成銀子實在。以後榮安堂有了得用的人手,再慢慢把產業置辦起來,那才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產業。
方氏卻有些舍不得,想了想道:“這些帳冊先放著,這幾日我得空時先看看,便是要賣了,總也要心中有個底,有些掌櫃許是真心願意回來的,咱們榮安堂也不能白白辜負了他們,總要甄別出來才好。”
“夫人說得是。”雙成姨娘應道。
方氏這才看向華灼,笑道:“方到京中便碰上這個,你也別在我這兒待著了,回秀閣歇歇去,這些帳冊待我看了,也送去給你看一看。說來這些產業能收回來,你也功不可沒,不管是賣是留,我許你拿一半的主意,如何?”
華灼知道,母親這是在考驗她的膽識,敢不敢做出賣或留的決斷,當下便笑道:“爹娘都在,什麽時候輪到女兒拿主意,我只聽爹娘的話,最多……女兒也就是提個建議什麽的。”
她終歸是要嫁出去的女兒,家中產業,以後都是弟弟的,眼下弟弟還小,拿不得主意,但若讓她做主賣掉產業,總是不合適的。
“鬼丫頭,哪裡學來的滑溜。也罷,你不敢做這個主,我也不勉強你,只是這些產業中,若有你看中的,隻管告訴我,我做主給你當嫁妝。”方氏笑罵了一聲,但女兒的話卻極教她受用。
華灼聽到“嫁妝”什麽的,面上一羞,連忙就避走了,連告退的話都沒說,那匆忙的身影,倒教方氏又樂了一回。
既然回到了京中,就如十五姑太太特意囑咐的那樣,是少不得要跟榮昌堂打交道的,不過此次有父母在堂,倒也不用華灼去操心這個了,由著父母商議了幾日,也不知方氏是怎麽與華頊說的,父親終是讓了步,挑了個沐休的日子,一家四口人到榮昌堂串了一回門。
是華大老爺和大夫人惠氏出面接待,態度還算客氣,顯然榮安堂今非昔比,不客氣也不行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華灼總覺得惠氏的笑容很勉強,而且神情也有些憔悴。沒來得及細琢磨,她就被大堂嫂小惠氏給拉了出去。弟弟華焰想要跟過來一起玩兒,卻被方氏拉住。女兒可以出去逛逛,但榮安堂唯一的獨苗根兒,還是待在她身邊比較穩妥。
“去年你一走,原還道會好幾年見不著,不想這才隔了一年,你竟又回了京中,合該咱們兩堂人有緣,以後要常來往才是。”小惠氏如今待她,可又熱情了七、八分。
華灼心知肚明,榮昌堂雖是如日中天,可父親華頊如今也是聖上跟前的寵臣,面聖的機會比大伯父還多得多,連大伯父現在對父親都客客氣氣,她在小惠氏的眼中,自然也跟著水高船漲。
“大嫂子說得是。”她面帶笑容地點點頭,又問道,“老祖宗身子可好,我該去請個安才是。”
小惠氏歎了一口氣,道:“去冬受了一場寒,老祖宗的身子便有些不大好,一直病到現在,仍是常常犯咳疾,先前四叔父、四嬸娘來時,婆婆已經著人去稟告了老祖宗,只是老祖宗委實沒有精神,交待下來,就不必去給她請安了。”
華灼心中有數,自己在京中時,壞了老祖宗的如意算盤,老祖宗這是心中有氣,偏偏如今父親聖眷正隆,再不是可隨她拿捏的,所以才不願見她們一家子,否則,便是有咳疾,又哪裡真連見一面請個安的精神都沒有。
“眼下春色正濃,來兮園裡的花兒都開了,是賞玩的好光景,我已教人泡了茶,品茗賞花,最是愜意,八妹妹,請。”
小惠氏態度殷勤,華灼也不好拒絕,便隨她來到了來兮園,才行了沒幾步,迎面便見明氏和梁氏在幾個丫環仆婦的簇擁下走來,梁氏的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兒。
“明姨娘,二嫂子……”
華灼的目光落在梁氏懷中的嬰兒身上,頓時眼前一亮,湊上前去,笑問道:“去年我離開京中,這孩兒還在二嫂子的腹中,如今再來,已是生得白白胖胖討人喜歡,只是不知侄兒還是侄女?”
梁氏喜笑顏開,道:“是個女兒,名兒喚做湄。湄兒,這是你八姑姑,來,給八姑姑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