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當即就追問方德海,“那你要什麽東西才能配出食材?”
“要這種花的果殼。”
那人微怔,忽問,“那你能養得活這種花麽?”
“這種花的種子是我們北安國沒有的,就算有,也養不活!它原產於南方極熱之地,我們這兒的氣候過於嚴寒,但我曾經試著栽種過,但無一成活!”
那人輕輕的哦了一聲,倒是有幾分好奇起來,“那這種東西到底叫做什麽?”
方德海早從此人問自己的話中,便猜出他對此物也是一知半解。暗自歎息,卻仍是無比艱澀的再度如實說起這讓他深惡痛絕的東西,“此花俗名叫做禦米花、米囊花,還有個別名叫罌栗。花大而豔,開三日而謝,留下的果殼叫做禦米殼,以此入藥,可驅邪熱,治瀉痢。若是混入食材,能有異香,久食及過量食用會上癮,讓人欲罷不能!”
他把玩著手中那塊小小的黑色膏藥,“那這膏藥又是從何提煉而來?”
“這是從果實乳汁裡泌出來的東西所煉而成,原本是白色,遇風則化為黑色。通常叫做南夢膏,意思是吸食這個,會讓人感覺似做了南柯一夢般迷醉。只是長久吸食這樣的東西,比那禦米殼更易致人上癮。若是大量吞食,立時斃命!”
原來如此!那人這才恍然大悟,“看不出,你這老頭還挺懂門道的!”
方德海低下頭,不願回應。從前的他被燕王派來人遊說,讓他在先皇的食物中添加這食材。可他為人細心謹慎,舉凡上貢之物,都要先喂家中幾條試食的狗吃上一段時日,後來發現那些狗漸漸不思飲食,鎮日發狂,隻想著吃這個,發覺不對勁,在查清始末後,當即就斷然毀去了此物。卻也因此得罪了燕王,以致日後招禍。
那人皺眉思忖了半晌,又問,“那你可知,這東西當年燕王是從何處得來?”
方德海搖了搖頭,“這個實在不知!當年我所得的,也是旁人給的。後來毀了,就再沒有了。至於他們又是從何處得來,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人冷笑著譏誚,“你這老頭也當真貪生怕死得緊!燕王都不知死了多少年了,你卻到如今連他一字也不敢多提!行了,你回去吧!”
“可……”方德海猶豫著問了起來,“那我兒子……”
“哼!你以為,光回答我幾句話就可以這麽輕易的討回你兒子的屍骸麽?你可知道,為了尋這麽一副霉爛了不知多少年的死人骨頭,費了我多大的精神?”
“那您……”
“你先回去,等我找著那什麽禦米殼自然會來找你!你可要記得回去以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否則,光憑一個喬仲達的破園子還保不住你的孫女兒!”
“大爺!”方德海卑微的祈求著,“您行行好,把我兒子的屍骨還給我吧!我帶著他走,立即就走!永遠再不到京城裡來了!您若是要那配方,我這就寫給您,您換個師傅來配,也是一樣的!”
那人嗤笑,陰陽怪氣的道,“方師傅,你慌什麽?誰不知道你那配方就算是得了一樣的東西,可沒您這多少年的火候,又怎麽製得出來真正的天下第一香?你放心,只要你肯老老實實的為我辦事,我自然不會虧待於你。別說是你兒子的屍骨,就是將你再送入皇宮,重享榮華富貴又有何難?你回去等著信兒吧!”
方德海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心中明白,這人不榨乾他的最後一點骨髓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木然的轉過身,就要下車,卻聽那人輕飄飄的問了句,“知道我是誰麽?”
怎麽可能不知道?方德海卻轉身恭謹的答,“大爺就是大爺。”
“嗯,很好。”那人就是被他猜出了身份也無所謂,“去吧!”
方德海推開車簾下了車,冬日稀薄的陽光霎間透了進來,恰好照在那人的下巴上,映得那緊抿著的薄唇越發的涼薄。
方德海下車時,才發現這兒還準備了輛馬車,這自然是給自己準備的,等他頭也不回的走了,那輛馬車上的花,迅速給人擦了乾淨,重又變得平凡無奇了。
這馬車走上另一條路,不多時,就到了一輛華貴的大馬車旁。車上之人下了車,乘上這輛車才招搖歸家,而車前的銘牌上,上書一個端方正直的晏字,隨著馬車的行走而輕輕搖晃。
跟丟了人的張金寶見方德海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這才發現出了問題。找小夥計一打聽,說是老爺子已經走了。得!這下沒辦法了,找也沒處找去,又不知道是不是跟吉祥一起回去了,隻好先回了家,卻見二人都沒回來。
章清亭一瞧這情形,把弟弟一頓好說,趙成材勸道,“大過年,你也別再怪他了。方老爺子成心避開咱們,就是你去,他若實在不讓你跟著,又能有什麽辦法?”
這話說得也是,可方明珠沒見到爺爺平安歸來,仍是坐臥不安,“爺爺平常不這樣的!他今兒到底是怎麽了?”
“耐心等等吧!”趙成材覺得方德海出不了大事,“方老爺子為人精明,又沒跟人結下仇怨,能有什麽事?他在京城熟,說不定是從前在此認識了些什麽人,想私下去拜會一下呢?又或者他就是心情不好,想自己散散心?咱們先別杞人憂天了,等他回來再說吧!”
他們這頭正等著,沒一時,卻見喬仲達陪著剛回來的閻家兄弟過來了。那頭船上的貨物都已經安頓好了,包世明在那頭照管著發貨。他們倆先回來跟喬仲達交待貨物情況,準備接應。
大家給他二人道過辛苦,又說起方德海遲遲不歸之事。喬仲達道,“若是過了午時不歸,咱們再去找找吧!”
正在這兒商議著,卻見方德海和吉祥已經回來了。不等眾人開口,他倒是先嗔怪起來,“你們也太小心了!都說了沒事,還非讓金寶跟了來!我一生氣,就故意把他撇下了!瞧瞧,我這是不是毫發無傷的回來了?明珠啊,過來幫忙把車上吃的拿下來,趕緊切了裝盤,端阿紅家去,這可是我特意帶回來給大家添菜的!”
見他這麽說了,眾人也無話可說,自去吃飯了。
席間方德海談笑自若,瞧不出絲毫的破綻,可他越是如此,章清亭心中就更是懷疑,這老爺子八成是真遇上什麽難事了!
晏博齋坐在馬車之中,把玩著手上那個金絲掐琺琅的小盒子。盒子面上,就繪著一朵小紅花,妖嬈得與裴夫人所繡之物,一模一樣。
他心裡頭盤算著方德海的話,直到車伕恭恭敬敬的喊了聲,“老爺,到家了。”這才一下子回過神來。看看家門口迎上前的家丁,他忽地眉毛一皺,“邱勝呢?”
底下人面面相覷,有個膽大的回了話,“邱管家前些天領了頓板子,這些天還在養傷呢!”
晏博齋的口氣越發不耐煩了,“哪有那麽嬌貴的?快讓他出來!”不過想想,又加了句,“他要實在起不得身,讓他派個人,把鑰匙全都拿上,我要去查查庫房!”
“是!”家下人頓時領命飛奔而去,晏博齋下了車,就徑直往府中的庫房重地而去。
他前腳還沒到,就見那頭兩個家下人抬著個藤屜子,上頭趴著邱勝,也迅速的趕到了。遠遠的瞧見了主人,邱勝忙掙扎著下來,遙遙就行了一禮,讓家人扶著他往這邊趕,嘴裡還賠著罪,“老爺,真不是小的不守規矩!實在是怕誤了事……”
“行了行了!”晏博齋今兒心情還不算太糟糕, 手一揮,“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吧!你們幾個都在外頭守著,沒有吩咐,不許進來!”
聽他這話,邱勝就知道主子是要看機密物件了。忙在頭前挑了琉璃燈,開了鎖,讓晏博齋進來,然後便把門給鎖上了。
這頭一間庫房甚是闊朗,堆的都是些布匹屏風等大件物品,即便是值錢,也甚不好搬運,所以全都堆在外面。
然後再開一道鐵門,消了機關,進了這裡,才算是真正進入晏家的庫房。左右兩旁的箱籠裡,堆滿了金珠玉器,羅列得整整齊齊。
可晏博齋連眼角都沒掃一眼,就直接吩咐,“把前面門打開,你在這兒等著!”
那第三重門內,才是晏家真正的核心秘密所在。裡面到底存放著什麽,就連邱勝都不得而知。他把門打開,就恭敬的退到一旁了,晏博齋自己進去,反手把門就給閂上。
小庫房裡放著的珠寶字畫,鍾鼎青銅,可比外頭的更加珍貴。晏博齋也沒駐足,隻走到右邊那格多寶架後,心中默念著橫七豎八,將那面牆上的一塊青磚抽出,摳動那兒的一個機關,卻見最後的那一面看似平淡無奇的牆突然從中裂開,露出一間小小的屋子,這才是晏博齋最終的目的地。
這間小屋裡沒有收藏任何值錢的東西,但這裡收藏的東西才是真正晏家每任家主最為看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