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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傳說貳》第6章 相勸
    平和舒緩的讀書聲,自書房內徐徐傳出。

  整個院落中,一片寂然,隻有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字字句句,講述著自古以來的學問與道理。

  專門給小少爺韓諾一個人學習用的書房寬大舒適。長長的條案上,一個個筆筒,裡頭各色上等筆,插得如林一般。最適合書寫的昂貴紙張,厚厚疊疊,長短不一。還有各種書籍把牆側書架,擺得滿滿當當。

  素來較為簡樸的韓家,最值錢的,不是小少爺的雪白華裘,不是整座宅院,而是這區區書房。隻是下人們沒這個學問,看不懂。有學問的人,也斷然想不到,區區商賈之家,能識字,會算數應該就夠用了。居然會花大錢,布置這樣一間書房,隻為了讓一個不滿十歲的稚童讀書學習。

  新上任的小書僮韓忠,盡管完全不知道,這一書房滿滿當當,筆墨紙硯,書籍卷冊價值幾何,但這樣的文山書海,乍看一眼,就讓他震驚得幾乎忘了呼吸。

  每天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習,簡直可以讓人幸福得情願死去吧?

  韓忠看著小少爺的眼神,幾乎都要充滿崇拜了。

  在這樣的書房裡學習的少爺,肯定已經非常了不起,非常有學問了吧?

  一大早就陪著少爺上書房的新任書僮,剛剛上崗,跟自己的主子,還沒有相處過,還沒有深刻的了解,一廂情願的想象,無疑讓他很自然地給予了這書房主人,太多美好的期待。然而,無情的事實,轉眼間就把這些美好的想象,給徹底粉碎掉了。

  默默地侍立在椅子背後,看著上首四十余歲,眉眼已為風霜侵染的老師,徐徐吟誦,而下首,小少爺擱手擱腳,舒服地靠在寬大的椅子上,兩眼眯縫著,腦袋已經越垂越低了。

  天啊,早聽說過這位少爺懶,可也不能懶到這種程度啊,在老師的課上打瞌睡,這是何等無禮,何等不敬。

  老師的朗朗吟詠聲中,韓忠心急如焚,他隻是一個全無經驗的新任書僮。他隻是因為主人一時憐憫而被買來的微不足道的奴才。

  在這個家裡,他沒有臉面,沒有背景,沒有任何依仗和支持。

  他不能自作主張,他不該有自己的想法和念頭。

  他所有的工作,隻能是恭順而卑微地盡力服侍好他的主人。

  但書僮的工作,不就是協助主人,更好地讀書嗎?

  他要呆呆站著看自家這位小少爺頭越垂越低,幾乎要埋到書本裡了,算不算失職?

  可他要在這個時候,提醒他,耽誤他睡覺,就算是盡職了嗎?

  奴才的職責,是讓主人更高興,還是更為主人好?

  做好本份,不代表一定會討主人歡喜。

  什麽也沒有的小小叫花,能在這裡吃飽穿暖,有瓦遮頭,所憑的,無非就是這個不懂事的小少爺,一點點悲憫之心。

  為著這位少爺好,而觸怒少爺,得不到任何保護的他,又會有什麽下場。

  他手足冰冷,面色發青,望著舒舒服服的小少爺,心如油煎。

  然而,哪怕是這樣焦慮,他依然不舍得不聽老師的吟誦講解。他依然不舍得不拚命地去記憶,去理解。

  那樣優雅簡潔的古時文字,被同樣優雅從容的聲音誦念一句,講解一句,說得清楚明白,趣味盎然。自古相傳的學問,典故,道理,沒有絲毫生澀地讓他這麽一個區區孩童理解,明白。

  哪怕是憂心如焚,焦慮異常,他都聽得兩眼閃亮,不得不微低下頭,

垂了眸,掩飾那得到知識的歡喜與迫切。  是的,這位老師教導的內容他聽得懂,甚至老師一邊吟誦,一邊筆走龍蛇,在白紙上寫下的字句原文,他也能看得懂。

  他也曾是個異常天真的叫花,當別的乞丐在春夏時分,乞討之後,懶洋洋曬著太陽時,他會跑到一些私塾,學堂門外,故意徘徊,哪怕時常被驅趕,毆打,嘲笑,輕蔑,他也還是一次次,跑到那附近。

  每當學堂裡響起朗朗讀書聲,他就豎起耳朵,偷偷地聽,默默地記。一回兩回,數次之後,被人發現偷字,讓人拿掃把追著打,被一群學童圍著又踢又踹,讓人對著臉吐口水,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一身破衣,小小身子,一邊逃竄,一邊大聲地背誦。他雙手抱頭,護著自己,蜷著身子,一邊忍受著踢打喘罵,一邊在心中努力複誦背記,他默默地擦掉臉上的口水,默默地在心頭,念完當天聽到,記住的課業內容。

  他也曾偷偷跟著學堂裡,最愛玩的學生,在炎熱的夏季,那孩子放學不肯回家,自己跑到河裡游泳,他卻悄悄在河邊亂草中,摸走了他的書包。

  區區一本三字經,他無數回被打得滿頭滿身的傷,才能背下來。而後,對照著偷來的書本,一個字,一個字的學,白天討飯時,手在地上劃,晚上做夢時,手在地上劃,手指劃出厚繭來,他已經能讀能寫整本書的字。

  那時,他的努力不但被學堂時的學子,老師們恥笑,就連同樣的乞丐叫花都在嘲笑他。

  一個討飯的人,要讀書識字做什麽。真是自討苦吃,自找麻煩,連自己僅有的安逸時光,都被他這樣浪費到辛苦當中了。

  他還隻是小小的孩子,他說不出更大的志向或理想,盡管他或許對未來,有著種種期待,盡管最艱難的時光中,他也沒有真正完全絕望,完全認命。但沒有任何系統的學習,隻憑他自己死記硬背來的,生硬文字,還不是較完整的知識。很多念頭,想法,在他心中,隱隱約約,閃煉朦朧,他自己根本沒法抓住。

  然而,盡管,前方一片黑暗,盡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努力,有什麽意義。他卻依然一次又一次,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學得無比艱難,學得磕磕絆絆,學得迷迷糊糊,然而,學習本身,就讓他有一種巨大的幸福與滿足。

  每多弄懂一個道理,每多識得一個字,每多理解一句話,總會更興奮一些,更快樂一些。

  雖然,他偷來的書,總有許多字他認不得,但聯系上下文,他多少可能連猜帶蒙地看完。雖然,書上很多文字他都認得,但在一起連成的句子,但未必理解,但是,先背下來,多多讀,多多念,就算現在不懂,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那樣地堅持著,堅持著,直到因為,今年冬天的大雪,他死裡逃生,成為韓家最卑微的雜工。

  他勤懇地埋頭乾活,直到正月將完,回老家過年的那位韓家為少爺專聘的老師回來,少爺重新開課讀書。

  他依然每天勤懇地埋頭乾活,把整個韓家,上上下下,掃得不見一絲汙垢,但或許是巧合,或許是有意,每回開課,他總在打掃書房外的院子。

  而一向乾活利落的他,要完整掃完書房外的小院子,卻總是很拖拉,通常要上完整堂課,他才剛剛乾完活。

  每回上課,老師總會在中間休息一會兒,讀書的少爺一直在書房不出來。

  現在韓忠知道了,估計少爺一直在書房睡大頭覺,做美夢呢。

  老師則會出來,走動幾下。

  每回韓忠都會暫時停下活來,恭敬地行禮。

  不止是一個最低微的仆人,對於相當於半個主人的先生的尊重,也是一個可憐的,隻能偷偷學習的孩子,對老師,對真正有學問的人,出自於真心的尊重。

  是的,韓忠一直知道,這位先生,是個了不起的,極有學問的人。

  因為,他曾經偷聽過許多老師的講課,或艱澀,或繁複,或雲裡霧裡,東拉西扯,漫無邊際,或僵硬死板地摳字眼,甚至還有的人,只會一遍遍叫學生背誦,連基本的講解都做不到。

  可是這位老師,講起課來,清晰明快,簡單而不失趣味,書上那過於簡潔的文字,茫然不知所出的典故,深蘊其間的道理,全都能流暢自然地講解說明,時而旁征博引,滔滔不絕,哪怕是看似偏題,轉眼又能讓人有一番新的領悟。

  韓忠每每要花一整堂課的時間,掃完一個院子,除了他自己故意拖延之外,聽得出神,忘了掃地,隻是拿著掃把,豎著耳朵,在那發呆,也是原因之一。

  要不是因為這位老師的出色,要不是因為,偷聽到的課程讓他傾心,他也不至於在昨天韓子施問他意願時,完全放棄理智,衝動地說出他的渴望。

  而今天,他就站在這裡,一邊如饑似渴地聽著,一邊幾乎是滿心憤怒地看著他的少爺。

  這樣好的老師,這樣好的學問,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多少人為了能學到一點,聽到一句,付出無數艱辛的努力。他怎麽能,他怎麽能,他怎麽能這樣!

  他咬著牙,盡量不動聲色地悄悄靠近少爺,小心地伸手,用身子遮掩著,拿手指,捅了捅。

  這對他來說,已是極大膽,極有風險的動作了。

  然而,柔軟的皮裘下,那小小的身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韓忠一邊分心聽著課,一邊加大力氣繼續捅。沒用。

  換個位置,大點力氣再捅,沒動靜。

  韓忠心裡正琢磨著要不要再加點力氣,終於有反應了。

  小少爺懶洋洋換了個姿式,手往後揮了揮,象揮開一隻蒼蠅般,趕開這個一邊心驚膽戰,一邊仍在努力做一個真正忠仆的小書僮的騷擾。

  韓忠氣得額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這個時候他實在太忙了。三分心思想著要叫醒小少爺,不能讓他做這樣無禮失德的事,不能讓他錯過這麽好的課業。他雖有過許多私心雜念,但活命之恩,容身之義,他不是不感激,不是不想報答的。做為仆人,他不是不願意細心為主人打算的。

  三分心思,拚命地聽著,記著,背著。

  老師講得很淺顯明白,但要完全整理,還是需要全心去聽,去思索,去回味的。他無法用全部心神來學習,也沒有資格提出疑問,獲得針對性的指導,連記憶和默頌都隻能偷偷來,甚至不敢露出任何專注的表情。真是心拙力歇,即幸福,又疲憊。

  還有三分心思,放在老師身上,他小心地注意著老師的情緒變化,小心地惴測著老師的一舉一動,種種微妙表情,也小心地回避著老師的視線。唯恐老師,看到自己閃亮的眼,迫切的表情,唯恐老師注意到自己試圖叫醒少爺的動作。

  他即怕被老師發現自己在偷學,又怕老師因為他想要喚醒少爺的行為而難堪。

  這樣了有學問的先生,這樣盡心盡力的教導,換來的是這樣的慢待與忽視。

  師道尊嚴,蕩然無存,必然是極痛心,卻又極無奈地吧。

  深知生存之難的韓忠,理解這種無奈,也更痛心這種無奈。

  在這個亂世,有一個安穩的主家,有一份不錯的收入,有一個安定的生活,是很重要的吧。重要到,不得不對一些慢待,視而不見,重要到,不得不對著一個,睡大覺的學生,繼續講課。

  可是,這是一位,真正有學問的先生啊,怎能得不到他應有的尊重。少爺即對他有恩,他又怎能看著少爺做這麽大的錯事。

  他最後一分心神,卻又一直在煎熬掙扎當中。

  他想要提醒少爺,又唯恐本來已很難堪的先生發覺自己的行動,更加難堪。

  他想要為少爺好,可他的身份,他的背景,他那毫無依仗的地位,卻讓他根本連盡職盡責的權力,努力為少爺好的資格都沒有。

  剛剛得到的一切太過美好,太過幸福,而此刻,越是善意,越是負責任的行動,卻有可能毀掉此時擁有的一切。

  天知道,他伸手去捅韓諾時,下了多大的決心,而每一回加大力量時,又需要多大的勇氣。

  他的手腳冰涼,他的手指顫抖,然而,他還是伸出手去,盡管,韓諾揮開他的手,如趕開蚊子蒼蠅一般,輕描淡寫。

  耳邊聽到的講課聲,聲調略有不同,韓忠立刻轉身,自一側的小桌子上取了一杯茶,雙手奉上:“先生喝茶,潤潤嗓。”

  少爺聽課的書房,不會有太多閑人,隻有書僮一個人伺候,即要伺候少爺的筆墨,也要同時服侍老師。

  正值寒冬,房裡焚的香,燒的暖爐,烹的潤喉的茶,都要他一個人打理注意,添火加炭,注意火候。注意著不要讓專心講課的先生口乾舌燥,注意著隨時為少爺鋪紙研墨,遞茶添筆。

  就算是心無旁騖,隻專心伺候的人,也未必能做到最好,何況韓忠這個生手,此刻還一心多用,忙忙亂亂。

  然而,先生平靜地看著這個瘦小的書僮。

  這孩子恭順地低垂著頭,雙手平穩地托起茶,袖子正好覆著手背,擋住他手上大大小小,因困苦寒冷而形成的,尚未愈合的裂口傷痕。

  先生放下書冊,接過茶杯,抿了一口,正好潤喉止渴,熱流暖胸,卻又絲毫不燙。

  這孩子於細微處,都注意到極致。因為沒有伺候人的經驗,不知道茶水溫度變化的確切時間,幾乎是每隔很短的一個時間,就伸手指,悄悄觸摸杯壁感受溫度。

  先生甚至可以看到,他順速低垂下去的手指,有通紅的輕微燙傷痕跡。

  他微笑著放下茶,淡淡說:“課先上到這,歇會兒再繼續。”

  韓忠恭敬地低著頭,接回茶,暗中卻一腳惡狠狠踢了踢少爺的大椅子。雖然踢完之後,自己才心驚膽跳地害怕起來。

  韓諾總算被這一撞給撞得直起身來,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腦袋一清,“啊”了一聲,站起來,卻又立刻明白過來:“可以休息了?”

  先生居然笑了笑:“撐這麽久難受吧?你先歇著吧,我去走走,松散松散,再接著上課。”

  “嗯!”韓諾還真就大大方方,重又坐下來,這回也不用坐著打瞌睡了,擦擦嘴巴,直接往桌上一趴,枕著書,幸福地閉眼睡去。

  先生也拉開門,自自然然出去散步了。

  韓忠目瞪口呆,站在那裡?

  課間休息是這樣的嗎?

  他到那麽多私塾學堂偷聽偷看過,再混亂的學堂裡,學生們也該站起來,恭送先生,等先生走了,才可以自由活動的。師道尊嚴,不可侵犯啊。

  虧他還為了怕少爺失禮,特意冒險弄醒他,怎麽,怎麽就這樣了……

  他心裡都替先生委屈。

  雖然先生住在韓家,吃在韓家,拿著韓家的束修,但先生並不是韓家的仆人,與老爺的關系,也隻是賓主而已,再怎麽樣,也不必委屈至此啊。

  而且,少爺要一直這麽上課,將來老爺考問起學問來,過不了關,少爺沒事,倒霉的還不是自己這個書僮。不管為了少爺,還是為了自己,都不該讓他這樣下去。

  他又是詫異,又是焦慮,心中憤怒,卻又沒有絲毫權力,對這個不懂事的任性大少爺發作。心裡混亂,還偏不能發愣。照這位少爺的睡覺速度,自己隻要一耽誤,他立馬就能睡熟,到那時再要叫醒他,可就更得罪人了。

  “少爺,你不能這樣。”韓忠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而關切,雖是勸告,卻不可有一絲責備的意味。

  “老爺為少爺延請名師,是希望少爺能有學問,知道理。少爺平時多歇一會無妨,上課的時候,還是不要這樣地好。”韓忠一邊說,一邊額上冒汗。雖說書僮確實有勸主人,幫助主人學習的責任,但他這麽個奴才,第一天上任就膽大包天地教導少爺,天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少爺對先生,也宜恭敬一些……”

  韓諾倒不生氣,淡淡道:“沒事,不就是打瞌睡嗎,我一向這樣的,學這些用不著我太集中精神,迷迷糊糊地,分點兒心思在聽著,就足夠了,先生是我爹的好友,他知道我的性子,從不跟我計較的。”

  “就算先生不計較, 於少爺的名聲也不好。傳了出去,就是老爺,也免不了叫人非議幾句……”

  “不會啊,爹的名聲本來也談不上好,被人再多說幾句,也沒什麽的。爹從來不在乎這種事,還叫我也不要在乎。”

  韓忠一陣頭痛,看家裡仆役們的態度,老爺應該是好人,名聲應該不錯,怎麽少爺又說不好?

  或者是,這個小孩,嬌生慣養不懂事,根本就不在乎父親的名聲如何?

  “少爺,上課是為了學習……”

  韓諾雖然不惱怒,但他貪睡懶怠,上課時,雖然打瞌睡,多少還是分了一分精神出來的,現在休息時間,正好享受,卻實在不願多浪費了:“真的沒事,你就別操心了,先生教的,我都會了。”

  他的神態已有些不耐煩了。

  韓諾卻是心中憤慨。別人千思萬求,得不了的學習機會,別人千尋萬找,求不到的好先生,你都唾手可得,卻這樣不珍惜。你自己不愛學就算了,居然還硬說你什麽都會?

  真是太過份了。

  或許是韓諾一直沒發火,讓韓忠本來忐忑的膽子大了起來。

  或許是韓忠那恭敬的表相之下,始終有一顆野性的心。畢竟一個孤零零的小乞丐,能活到現在,可絕不能只靠哀求乞討。坑蒙拐騙,明搶暗偷,對抗大叫化們的壓迫,和野狗爭搶食物,該拚命,該凶悍的時候,他還真沒有軟過一回。

  這時發了性子,竟是旁的都顧不得了。幾乎是賭氣般問:“那少爺你說說,剛才那一課,先生都講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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