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天下,都在引水犁田,準備種稻,海鹽縣卻是例外。
今日乃是放鹽日,許多百姓顧不得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全都來到了售鹽倉庫前。
自從二月出鹽以來,海鹽縣濱海曬鹽場的產量一路走高。
四月,一月出鹽五十萬斤。
足夠明國境內百姓三月食用。
除了最初建設鹽場的投資,剩下的便是人工費用,算下來,每斤鹽生產成本不足三文錢。
相對於煎鹽法,成本不是一般的低。
鐺鐺鐺~
開賣的銅鑼敲響,等候的百姓出現了一絲騷動。
只是沒有人大聲喧嘩,也沒人爭搶向前。
敢這樣乾的,會被攆出去。
隨著十個書吏拿著算盤、紙筆、坐到櫃台前,鹽場售賣都監羅修捧著一個盤子走到大廳中間。
“各位,這便是樣鹽,本日售賣鹽品皆如此。”
眾人齊齊圍過來看,有哪些心急的撚了點放進嘴裡嘗了起來。
顏色很白,裡面泛著些黃色,濃鬱的鹹味中微微有些苦澀。
這是裡面未曾去除的雜質。
盡管如此,這鹽也算很不錯了。
有客商叫道:“羅都監,這鹽比上次好多了,我看下次再來,能比上淮鹽啦。”
盡管知道這是馬屁,羅修還是開心,別人誇自己的東西好,當然值得驕傲。
羅修拱了拱手,說道:“各位,此次共計出售十八萬斤,售價八文錢一斤,任何人皆可不限量購買。”
有人問道:“羅都監,官鹽不過十文錢一斤,你這出價八文,我等如何賺錢?”
販鹽,其實掙的是辛苦錢。
因為路途花費太多,一千斤鹽不過能掙一兩貫錢。
進價八文錢,近處還好,遠處的就要虧本。
羅修道:“各位,官鹽十文一斤,其實是虧本的買賣,根據計算,價格將上漲到十五文。
各位,爾等售賣價格自己決定,想必不會虧本。”
眾人合計一番,覺得有賺頭。
杭州等附近州府不必說,遠處的歙州、應天府、揚州,每斤也能賺兩三文。
“各位,你等也知道,之所以鹽的買賣不設門檻,便是為了讓我朝百姓都能吃到廉價、質優之鹽。
官鹽因為利潤微薄,各級官員並不熱心,專門設立機構靡費太多,也有腐爛之隱患。
所以,鹽的販賣,還要依靠你等積極參與。”
自古以來,鹽便是歷代朝廷的重要收入,一直有“鹽稅佔天下賦稅之半”的說法。
明軍地盤上,人口約有千萬,以算人每天食鹽半錢(約五克,十錢一兩,十六兩一斤),人食用鹽的售賣營業額便有一百八十萬貫。
實際上遠不止這麽多,因為力氣活的原因,人均耗鹽量要多兩三倍。
加上畜牧業,農業,工業用鹽,年營業額達到千萬貫不難。
放到全國來說,便是億貫營業額,七八千萬貫的淨利潤。
如此多的收入,怎麽可能不抓緊?
所以,朝廷設鹽運使,負責全國的鹽業生產和出售事宜,位同六部尚書。
各個產地分設都監三名,分管生產、財政和出售。
當然,再好的制度也抵不住人員的腐敗。
朱明中後期,人口過億,一年財政收入區區四百萬兩,簡直是奇葩。
不過,等到那個時候,方天定骨頭渣渣都爛完了,也操心不了那麽多。
羅修,便是主管售賣的都監。
鹽生產出來後,除了供應軍隊、朝廷、平價倉庫,其余任憑百姓販賣,轉運州府,並不收稅。
所以,開售以後,大廳內立刻熱鬧起來。
“我是杭州的,我要五百斤。”
“我是蕪湖的,我要八千斤。”
“我是同安的,我要一萬一萬二千斤。”
“我是淮安的,我要五百斤。”
“等等,淮安便有鹽場,你這這麽遠運回去,豈不是要折本?”
“趙宋打過來,淮鹽還是斷絕,先運些回去存著,大不了自家吃便是。”
“若是趙宋不堪一擊,我看你要吃一輩子咯。”
“那我便是把鹽當飯,那也是甜的。”
眾人皆笑。
淮鹽產區,起源於春秋,發展於隋唐,振興於趙宋,北起繡針河,南至大江口,因淮河從產區中穿過而得名。
漢唐起,兩淮鹽課在財力上便雄踞全國各大鹽區之首,史載“東南鹽利,視天下為最厚”,並有“煮海之利重於東南,而以兩淮為最”之說。
“前朝太白居士有詩言‘吳鹽如花皎白雪’,便是說的淮鹽。”魏三的話裡,充滿了自豪。
大半輩子靠著煎鹽為生,以為也就這樣了,沒想到,還能見到一國太子。
太子啊,未來的皇帝,那是夢裡都不敢出現的人物。
因此,魏三使出渾身解數,力求做出最好的鹽來,已讓太子看到鹽城鹽工的出色。
方天定看著魏三和其子魏大郎圍著火灶不斷忙碌著,問道:“普通鹽工,一天收入幾何?”
魏三答道:“大多數人,一天熬鹽百八十斤,能賺個三五十文吧。”
“這麽少?”方天定震驚了。
魏三笑道:“太子有所不知,目下柴薪價格一日高過一日,官府收購壓價愈發狠厲,大家的日子也是難過的緊。”
鹽務官員貪腐,除了把公鹽私賣外,便是壓榨鹽工。
朝廷規定十文錢一斤收購,負責的官吏隻給三五文,鹽戶能有什麽辦法?
另外,因為日日生火熬鹽,附近柴草稀疏,要麽去遠處打柴,要麽高價收購,成本不是一般的高。
“好在,我們脫離了苦海,只是可憐北面那些同行咯。”魏三的話裡,充滿了幸災樂禍。
方天定笑笑,問道:“私商收鹽多少錢?”
“太子真是火眼如炬。”魏三笑道:“私商也不是好相與的,收購價隻比官價高兩三文,盡管如此,大家也還是願意賣與私商。”
方天定問道:“若是把煮鹽改成曬鹽,爾等願意接受官府雇傭不?”
魏三笑道:“實不瞞太子,如小人這等兼著私商勾當的,或許不情願,那些老實本分的,如何不願意?
不說雇傭,只要廢了鹽役,他們也願意。”
方天定笑道:“海鹽縣曬出的鹽,官府就地發賣,百姓皆可進貨販運各地,眾人公平競爭,並無阻礙。”
吧嗒,灶中火星炸裂。
魏三歎道:“如此,百姓可得平價好鹽,實乃善政。”
自由販賣,一切交給市場決定,這可比官府發賣好太多了。
畢竟,官吏的德行都是向上看,那會管百姓吃的鹽要花許多錢呢。
私人則不一樣,你太貴就沒人買,摻雜了雜質同樣沒人買。
若是有人壟斷後抬高鹽價,還有官鹽,再不濟,百姓也可以組織起來自去鹽場購鹽。
如此,市場鹽價永遠不會高出出場價太多。
閑聊中,方天定看完了碎場、曬灰、淋鹵、試蓮、煎鹽、采花這六道程序。
成品鹽粒大、色白、乾,比海鹽鹽場曬出來的好了不少。
撚起嘗了嘗,方天定讚道:“這鹽真不錯!”
魏三眉開眼笑,道:“小人祖傳的手藝,放眼天下也絕對好。”
方天定問道:“煮鹽以火去水,曬鹽以日光去水,原理相通,煮鹽的技術可能用到曬鹽上?”
魏三訕笑道:“小人卻沒想過。”
魏大郎接道:“我也聽聞過曬鹽,曾想過,應該是可以的。”
“善!”方天定撫掌而笑,道:“大郎可願受雇,為曬鹽出力?”
魏三立刻拉著魏大郎拜下,道:“多謝太子提挈,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方天定扶起父子倆,任命魏大郎為曬鹽技術都監。
官職八品。
能做官,對魏家來說不易於祖墳冒青煙了。
安排完鹽城縣試行曬鹽的事,方天定打馬前往泗陽。
防線建設,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