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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嘶朔馬》第9章 亡命奔逃
  雁青流奮盡余力打馬衝上山嶺,感覺體力耗盡難以支撐,不得不勒馬停下。

  傷口在奔跑顛簸中滲血不止,劇烈痛疼將其折磨得生不如死,臉色因失血蒼白如紙,渾身乏力搖搖欲墜。

  “回家,一定要回家。”雁青流一邊大口喘息,一邊強自振作。中溪水就在眼前,白道近在咫尺,隻要搶在追兵之前衝進白道,就能贏得回家的希望。

  雁青流抬頭看天,深吸一口氣,然後強忍痛疼,轉頭看向身後。

  身後,廣袤草原就像一幅絢麗油彩,繽紛豔色鋪滿整個山麓,由山頂而下一直延伸到天地盡頭,無邊無際,美侖美奐,雄偉壯觀。

  頭頂是湛藍天空,眼前是橫亙天地的美景,立身於這片大好河山之中,仿若置身於母親的懷抱,一縷神奇力量驟由心生,體力就像山泉一般從乾涸的山石中泊泊流出,瞬間流遍四肢百骸,萎靡的生命竟然奇跡般振奮起來。

  然而,當一抹奔騰的白色從地底湧出,從色彩斑斕的畫帛上翻滾而來,轟鳴的馬蹄聲和憤怒的叱喝聲從呼嘯山風中隱約飛來,雁青流的心情便愈發沉重。突厥人一路追殺,誓要把追殺進行到底,誓要把己方一行屠戮乾淨,這副不死不休的架勢足以說明安先生從突厥王廷帶來了重要消息,由此證明安先生的重要性。安先生不能死,一定要把安先生安全送達代北。

  但是,現在誰還有能力保護安先生?還能把安先生安全送達代北?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從武川廢墟上救活的無名氏。

  家奴?雁青流暗自苦笑。之前從磧口南下,無名氏一路上奮勇廝殺表現出了強悍戰力,他就知道自己看走了眼,低估了無名氏的能力,但那種水平的戰鬥力還在可接受范圍內,然而剛才一番血戰,無名氏所爆發出來的恐怖戰力,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以他二十多年的從軍經歷,他從未看過或者聽說過軍中有這等強大銳士。

  無名氏是個匪夷所思的存在,現在正需要其匪夷所思的戰鬥力,所以其到底是什麽人、來自什麽地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必須倚仗其強大戰力拯救此次任務。

  雁青流腦中想著無名氏,眼睛亦在草原上尋找無名氏。

  無名氏策馬狂奔的身影躍入他的眼簾,接著他便看到了無名氏身後的戰馬以及放置在戰馬上的兩具遺體。這一瞬間,雁青流的心劇烈顫栗,他內心深處的軟弱被深深刺痛,淚水遏製不住噴湧而出。

  兄弟,某的兄弟,他們戰死了,遺體被拋棄荒漠,被狼咬,被鷹啄,再也不能歸家,再也不能回歸中土,雖然這是戰士的宿命,但活著的兄弟總有一種奢望,一個夢想,夢想有一天能找到死去兄弟的遺骸,把他們帶回家。

  今天,無名氏做到了,他沒有拋棄死去的兄弟,哪怕敵人就在身後,哪怕敵人的長矛就在背後咫尺之處,他依舊帶著死去的兄弟一起奔逃,要與死去的兄弟一起回家。

  什麽是生死與共?這就是。

  突然間,雁青流做出一個決定,一個改變無名氏命運的決定。

  =

  馬蹄轟鳴,喘息聲和嘶鳴聲交織一起,混亂、驚惶,仿若已至窮途末路。

  安先生、阿魁和禿發打馬衝上山嶺,來不及與雁青流打招呼,就火急火燎地居高臨下查看敵情。

  “拓羯衛追上來了,全部追來了,至少五十騎以上。”安先生手指山下奔騰而來的白衣騎士,憤怒叫道,“史蜀胡悉窮追不舍,

看樣子不殺死我們誓不罷休。”  “栗特人就是一條狗,突厥人的惡狗。”阿魁破口大罵,“史蜀胡悉就是一條窮凶極惡的大狼狗,一個陰魂不散的惡鬼。”

  “金狼衛去哪了?”禿發一邊瞪大眼睛四下搜索,一邊猶疑不定地猜測道,“是不是抄近路走間道,去中溪水斷我們後路了?”

  此言一出,雁青流臉色驟變,駭然心驚,安先生和阿魁亦是面面相覷,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驚懼。

  尾隨追殺的金狼衛人數不比拓羯衛少,戰鬥力卻比拓羯衛更強,一旦這些強悍的金狼衛搶在己方前面趕到中溪水,完成包抄,則己方陷入包圍,插翅難飛。

  雁青流毫不猶豫,當機立斷,手指阿魁和禿發,大聲說道,“我們留下斷後,從這裡開始阻截拓羯衛,遲滯拓羯衛的追擊速度。”

  “諾!”阿魁和禿發不假思索,高聲應命。

  此刻阿魁傷重,體力已盡,右手亦廢,僅靠左手迎敵,戰鬥力十不存一;禿發雖無致命重傷,但血染征袍,精疲力竭,難以支撐;雁青流也是一樣,傷在腰肋,流血不止,即便還能奮起余勇繼續戰鬥,但戰鬥力大打折扣,根本抵擋不住敵人的圍攻。這三人留下斷後,阻截有五十騎以上兵力的拓羯衛,無疑羊入虎口,自尋死路,眨眼功夫便會被敵人吃得一乾二淨。

  安先生正想勸阻,雁青流已經對他下命令了,“先生由雁飛南保護,快馬加鞭趕往中溪水,途中如果遭到金狼衛的追殺,則由雁飛南負責阻截,而先生則務必以所負使命為重,以最快速度衝進白道,疾馳邊鎮。”

  安先生聽到這話隻能點頭,目前局面下他若想完成所負使命,安全返回中土,唯一辦法就是犧牲雁青流和他的部下,舍此以外別無他途。

  “雁飛南是誰?”安先生疑惑問道。

  “雁飛南是某侄兒,三年前從軍,第一次隨某北上大漠偵探敵情便陷落敵手,生死不知。”雁青流望著安先生,鄭重說道,“此次僥天之幸,在磧北執行任務時碰巧遇見,其在敵部落中為奴,遂順手救之,同返代北。”

  安先生沉吟不語。

  雁青流在交代後事,他和阿魁、禿發生存渺茫,遂抱了必死之心,但他撿來的那個家奴還有活下去的可能,所以臨死前他要安排好,給那個家奴一個進入中土的合適身份,否則以目前南北雙方緊張對峙的關系,連個蒼蠅都飛不進關隘,更不要說一個身份不明的大活人了。之前雁青流試探過安先生,但被安先生拒絕了,如今形勢大不一樣,追兵呼嘯而來,己方危如累卵,安先生若想完成使命,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個家奴的拚殺上,投桃報李,安先生應該把那個家奴帶進中土。

  看到安先生遲疑不語,雁青流抬手指向正從山嶺下風馳電摯而來的雁家奴,衝著安先生大聲叫道,“他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安先生不得不謹慎。這個身份不明者的戰力太強大,不論何時何地都異常醒目,一旦事發,或者引來驚天大禍,他怎麽辦?如何善後?

  “還有誰認識雁飛南?”安先生追問道。

  “認識他的人都死了,不論是某的家族還是軍中,認識他的人都死了。”

  安先生驚訝了,“你們雁氏曾是匈奴大部落,雖沒落已久,但如今在代北,雁氏也算大族,為何無人認識雁飛南?”

  雁青流苦笑搖頭,“旁支末葉,家道中落,又在這蠻荒邊陲掙扎求生,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這點安先生倒能理解,在代北這等苦寒之地,虜姓大族的生存都很艱難,更不要說那些旁支末葉了。雁青流的家族或許已衰微凋零,無人認識一個塵埃般的雁飛南也在情理之中。

  安先生躬身為禮,鄭重承諾,“若上天眷顧,某見到李郡丞,必極力舉薦雁飛南。”

  =

  無名氏打馬衝上山嶺,看到雁青流等人竟然滯留嶺頭遲延不去,當即一聲厲吼,“走!走!遲恐不及!”

  不待雁青流等人做出反應,無名氏一腳踹上馬腹,戰馬吃痛,撒蹄狂奔,沿著下山坡道呼嘯而去。放置遺體的兩匹戰馬和運載武器的馱馬緊隨其後,轟隆隆絕塵而下。

  雁青流、阿魁和禿發既然做出了阻敵決定,當然不會走。三人衝著安先生齊齊抱拳,與安先生最後訣別。安先生心痛如絞,但使命在身,由不得他猶豫,隻能躬身一禮,打馬便走。

  無名氏回頭看到安先生打馬跟來,而雁青流、阿魁和禿發三人還在嶺頭上駐馬而立,當即估猜到雁青流等人要留下阻敵,一股怒火勃然而起,忍不住縱聲咆哮,“敵眾我寡,不可分兵,唯有抱團方有一線生機!走!快走!不要做無謂犧牲!”

  一語驚醒夢中人。安先生豁然省悟,亦是扭頭狂呼,“走!一起走!敵寇蜂擁而至,你等三人勢單力薄,轉瞬即亡,根本爭取不到時間。”

  雁青流、阿魁和禿發三人互相看看, 暗叫慚愧,絕望之中竟出昏招,幸虧有無名氏提醒,否則事違人願,白死了。

  三人斷然變計,拍馬就走,緊隨安先生之後疾速飛奔。

  雁青流追上無名氏,衝著他點頭示意,眼神很複雜,有感激,但更多的卻是疑問,隻是這些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齊心協力完成任務。隻有完成任務,犧牲才有價值。

  “穿過那片白樺林就是中溪水。”雁青流手指前方大聲說道,“白道就在中溪水之畔,隻要進入白道,我們就贏得了先機,但敵寇窮追不舍,金狼衛更有可能包抄到我們後面,一旦我們陷入金狼衛和拓羯衛的前後夾擊,則突圍機會渺茫。”

  無名氏面色陰沉,蒙頭趕路,一言不發。

  “安先生至關重要,安先生不能死。”雁青流靠近無名氏,與其並轡飛馳,“所以某求你這一件事,保護安先生,將其安全送達代北,完成某的使命。”

  “我的命是你救的。”無名氏望著雁青流,鄭重其事地說道,“隻要我一息尚存,必保安先生周全。”

  雁青流拱手致謝,接著說道,“某若戰死,你沒有合適身份便無法入關,所以某要給你一個身份。某有一個侄兒,他叫雁飛南……”

  正當雁青流把關鍵之事詳細告知之時,白衣拓羯衛已越過山嶺,如一道白色洪流,如驚雷掠空,一路咆哮,聲震四野。

  “咻咻咻……”鳴鏑在半空嘯叫,驚心動魄。

  “敵虜追來,距離三百步……”禿發一邊回頭觀望一邊聲嘶力竭地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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