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田長跪不起，縱使林見秋已經進到了翠西樓裡頭了，他也還跪在外頭，低著頭，豆大的汗水滴落在他走過無數次的青石板路上。他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甚至覺得自己下一刻是不是會暈厥到這兒。

腦子裡回蕩著林掌門的兩句話:

“這翠西樓以後便是你的了，報你當年對我的一飯之恩。”

“若你不想經營茶館，跟我說想要做什麽，我幫你。或者，若你想要跟著在林氏媒體做，也可以，你來當我的貼身小廝吧。”

這兩句話，無論是哪一句，都足以改變他，包括他以後孫輩三代的人生。

他雖然沒有讀過私塾，除了那幾個菜名外也隻識得少量的字;更沒有什麽見識，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城西的大路口了;更談不上有什麽抱負，甚至從未想過要出花城。

就這麽一個人，居然在這一刻擁有了整個翠西樓?！

劉田沒有抬頭，他依舊跪著，腦海裡浮現出茶掌櫃的模樣。這翠西樓雖然在花城算不得什麽好茶樓，卻也是茶掌櫃父輩掏光了家底給了他這個獨子，買下來的。

每日，茶掌櫃都穿得乾乾淨淨地，連胡須都每日清洗，與店小保整日忙得滿頭大汗不同，茶掌櫃總是一副體面人的模樣。

如今，我已變成茶掌櫃那樣的人嗎?他想。

“恭喜啊，你這小子，真是走狗屎運啊！”

“嘿，你與這林掌門是怎麽結交的?對！對！我得趕快去林氏媒體那，這不就是新聞嗎?”

“對，快，跑！去林氏媒體新聞收集處，這就是新聞啊，花城的新聞，這消息能換錢呢！”

莊三斧這酒沒白喝，如今滿城都知道若你有新聞，可以去新聞收集處那兌換錢財，只是何為新聞，要自己考慮一二，由林氏的人來判斷。

這幾人沒說錯，翠西樓此段，在花城絕對是新聞，是可以上報，而且能上花城新聞聯播的趣聞。

“你這個茶小保，一會兒就會有記者采訪你呢！”

“以後可不能叫人家小保了，人現在可是茶掌櫃，對了，那林掌門不是說，若你想，可以當他的貼身小廝嗎?我覺得，不如你當他貼身小廝吧。”

“貼身小廝有什麽好?我覺得啊，就弄這個茶館比較好，自己的茶館，一輩子衣食無憂。”

一時，大家議論紛紛，嘰嘰喳喳，無人不羨慕這跪在地上，昔日沒人搭理的後廚小保劉田。而劉田跪了一陣後，也稍稍回過了神，從這巨大的喜悅中回過神，並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在下一刻，他連忙站了起來，往房間裡走去。

他得去伺候林掌門喝茶，不管是小保還是掌櫃，這會子都得好好伺候林掌門喝茶，這是劉田目前要做的，他雖然並非十分聰明，卻也搞得清楚這一點。

邁過門檻的時候，他腿仿佛不聽使喚，栽了個大跟頭。

“我的罪，我的罪！掌櫃，我領罰，領罰！”本能地，他跪到地上瑟瑟發抖。

昔日，若是進門摔這麽個大跟頭，那可是大錯，往少了說得扣十天的工錢，往重了，若是撞到了客官的身上，那可就要領板子了。這還是翠西樓的茶掌櫃為人仁慈，若是放到別的大茶莊，可不是罰罰錢和幾個板子那麽輕松。

“哎呀，劉掌櫃，這茶館都是你的了，你這……何罪之有啊！”那茶掌櫃正在門口，一路的護送林掌門的門徒都坐在一樓，小二們已經給上了茶。而茶掌櫃則端著一壺剛剛泡好的好茶，打算親自端到二樓林掌門那去。

林掌門說了，雖說今天就買下這茶莊，可是今晚就要劉田接手，

怕是伺候不周，所以今晚還是茶掌櫃伺候。這一點，茶掌櫃求之不得:又得了錢，在給林掌門沏茶的時候，若是能攀上點什麽關系，豈不是再好不過?

、

這不，他要去樓上林掌門那伺候著呢，就看到劉田一個大跟頭，從門外摔到門內，雖然立刻跪著求饒。這一求饒，那可嚇壞了茶掌櫃，他立刻將手中的茶壺放到一邊，疾跑到門口。

撲通一下也跪了下去，跪到了劉田的面前。

“哎呦，劉掌櫃啊，你可別這樣，你這樣可折煞了嘿！”那茶掌櫃記得胡須直哆嗦，連拉帶拽，想把劉田拉起來，邊拉邊低聲細語求饒:“劉掌櫃啊，這些年雖然你在我後廚幫忙吃了不少苦，可是你也知道的，我並沒有苛待你呀！”

劉田一愣。

茶掌櫃嚇得臉色慘白，他很怕林掌門誤會，認為自己這些年對劉田很是不好。

他害怕，害怕得罪了劉田。

劉田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在這一刻，他更深刻地感覺到了自己命運的翻轉:一向對自己呼來喝去的掌櫃，如今跪在自己面前，生怕得罪了自己。

命運，真的很神奇。

隨後，劉田開始後怕，若是那日沒有給林見秋雞腿，豈不是就沒有今天?若是……

“命運，待你不薄啊！若不是你在我這當小保，也不會與林掌門結緣，劉掌櫃，你可千萬要美言幾句，從此，你有翠西樓，我也能另開茶樓。”

茶掌櫃的聲音幾近哀求。

“好。”劉田點了點頭:“這些年，你本就待我不錯。 ”

聽了這句話，那茶掌櫃長長地松了口氣，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伸出手彈了彈身上的灰塵，讓自己保持著衣冠整潔體面人的模樣，拱了拱手後，疾步走到放茶壺的桌子上。

剛一伸手，他頓了頓，回過頭:“劉掌櫃，要不，您自己端上去?”

茶掌櫃眼裡的小心翼翼，讓劉田對眼前的這些愈發覺得真實了些，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髒兮兮的，於是搖了搖頭:“不了，既然林掌門要你今晚打點，你送上去吧，我這一身……不合適。我去洗漱一下，一會去布菜。”

說完後，劉田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當掌櫃的，衣服可以樸素，但一定要乾淨。

得洗漱。

一會兒再見了林掌櫃，要告訴他自己的選擇:是當翠西樓的掌櫃，還是以後跟著他，當林掌門的貼身小廝。

得好好想想。

命，將他從低層推到了體面的人生，要選擇一條自己最喜歡的。

劉田的房間在最後頭，夏日裡，他洗澡就站在院子裡衝涼，雖然如今是掌櫃了，可畢竟還沒有當過一天家，所以，依舊在院子裡衝涼，倒也覺得自在。

最後一次這麽衝涼了。他想。

閉上眼睛，將桶衝著頭頂一倒！他得快點，免得耽誤了林掌門布菜。

這時，一個黑影從屋頂飛速掠過，手裡的刀反著月色，印在劉田的臉上，一閃而過，直奔林見秋喝茶的屋頂上方。

這是他沒有睜眼，並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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