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詢正自暢想，沒想到腦袋上一陣劇痛，正想發怒呢，回頭一瞧，卻是周家的老爺周會山。

　　大熱天的，這老頭子穿著一身粗布衫，卷著褲腳和衣袖，跟鬧鬼似的不聲不響就到了自己的身後。大熱天的不在家歇涼，跑到田裡來，怕不是早就準備來抓現行的?

　　楊詢腦袋轉得賊快，當即有些慍怒的臉上換成了燦爛的笑容，“周老爺！午安啊！”

　　“安個屁！”周會山冷著臉罵道:“我說這幾天家裡的長工躲懶不來灌田，原來是你偷了楊老爺的水，從我田裡過了?”

　　楊詢嘿嘿嘿地笑著站了起來，“周老爺你看，你雇個人灌田也得花錢不是，我也就順手幫了你這個忙。”

　　“你家灌天是大中午灌啊?這水還沒濕泥呢，就被太陽曬幹了！”周會山的神情舒緩了一些，但語氣仍然不悅:“我一天二十個銅錢花出去，可沒有給你家留後門的道理。小小年紀，就知道偷奸耍滑，投機取巧?”

　　楊詢仍然腆著臉，道:“周老爺說的是。可楊老財家是出錢挖了渠，可就算不給我們這些苦人家，他渠裡的水還不得流到別處去?這年景您也看到了，沒水灌天就活不成人！我爹死前就留了這幾畝地，要是都賣給了楊老爺，我娘鐵定上吊自殺。周老爺，您是我們楊家出了名的大善人，想必也不想看見這人間慘劇吧?”

　　“少給我灌迷魂湯！”周會山哼了一聲，“老頭子我活了幾十年，什麽拍馬屁的沒見過?這兩年村子裡死的人還少了?我今天放水救你，明天不得放水救別人?幾百口子，我救得來?楊老財知道了，會放過我?豬腦子！”

　　“嘿嘿嘿！”楊詢湊了上去，“周老爺，你不說我不說，您就隻當沒見過我，不就完了嗎?回頭等收了糧食，賣了價錢，我一定給您送上門去，您看呢?”

　　周會山沒說話，他隻是盯著楊詢的眼睛，臉上陰晴不定，看不出表情。

　　但楊詢的眼光多毒，常年混跡在各種人群眾，最善於察言觀色。隻一眼，就看出周會山的心裡動搖了。這老頭子今天就一個人光著腳板來了，身後也沒跟個人，顯然也是不想讓更多人知道，這會兒跑過來，差不離就是為了敲竹杠。

　　楊詢投其所好，趁勝追擊，“要不這麽著，二一添作五，我就留過冬的糧食，多下來的，換成錢，給您一份?”

　　“切！”周會山鼻孔裡出氣，但臉上顯然好看了許多，“就你家這幾畝田，能打幾顆米?”

　　“蚊子大腿那也是肉啊！不會很多，可也不會少。”楊詢很認真地說:“今年哪哪都絕收，咱們的糧食能賣個好價錢，換成碳薪、棉花，也是能好好地過個冬天的不是?您今天一揮手，把這事捅出去了，我家地就要絕收了，可您也是一文錢也拿不到啊，吃力還不討好，何苦呢?況且話又說回來了，我這不還順便幫您灌地嗎?不收錢！您掰著指頭算算，多劃算啊！”

　　周會山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心裡盤算著回頭就去扣那長工的糧錢。反正一天就二十個銅板，這用水量也沒限制。回頭真要是被楊老財知道了，他也可以推脫並不知情，把黑鍋甩給楊詢自己去背，怎麽想，這都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他看了一眼面前一臉期盼的楊詢，道:“那要是楊老財來了……”

　　“您放心！”楊詢很乾脆利落地答道:“此事隻有我知道，我今天也沒見過您！”

　　“活泛！”周會山呵呵地笑著，伸手拍了拍楊詢的肩膀，

然後轉過頭，背著手，光著腳踩在田埂上，哼著小曲兒就要回去。　　楊詢抿了抿嘴唇，心裡罵了句“老狐狸”，但嘴上卻沒敢怠慢，揮了揮手，“走好了您嘞！”

　　周會山沒回頭，隻是擺了擺手，搖頭晃腦道:“你小子，沒看出來，越來越會說話做事了！哈哈哈哈！”

　　這種事，楊詢並不得意。

　　他從前在獵頭公司，乾的就是挖人牆角，撬人窗戶的活。跟今天比起來，那是大巫見小巫，贏得完全沒有成就感。他原本想偷偷摸摸地把事做了，沒被人發現最好，心裡想的一套說辭和應對，那是萬不得已才用得上的，不料周會山這個老狐狸，早就洞察了一切， 使得原本是單贏絕不虧本的活，變成了現在這不上不下的力氣活。

　　好就好在田產保住了，娘倆個的過冬口糧也有了。

　　不算虧。

　　要說余糧，楊詢並不覺得會有幾粒米，全賣了也不值幾個錢。他尋思著走一步算一步，先把冬天這一關糊弄過去，人隻要不餓死，辦法總比困難多。

　　這麽想著，楊詢就又有了乾勁。

　　他和周會山雙方心照不宣，眼看著旱季就這麽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秋天的風也是越來越涼爽，還下了幾場瓢潑大雨。雨後楊家的地裡，金色的稻谷沉甸甸地掛在苗上，被那帶著水氣的秋風一吹，便搖頭晃腦地好不可愛。

　　楊詢問過了，今年的產量並不算高，但對於他來說，這已經是豐收了。

　　眼看著這些快要乾死的禾苗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楊詢心裡美滋滋地喜不勝收。

　　楊老財倒是來過，神色很詫異的樣子。楊詢就跟他吹，這是他家祖墳冒煙，不忍看後世子孫餓死，也是他每日十趟，往來挑水灌溉，才有了眼下的光景。

　　楊老財心說你騙鬼呢吧！老子是年紀大了，可特麽不傻！

　　隻是礙於他手裡苦無證據，隻好把怨氣都發在了周會山的頭上，但又不好撕破臉皮，隻是悶悶地轉了一圈後，回到了他那六進的大宅子裡。

　　收完了稻子，打成了糙米，堆了滿滿的幾籮筐。看得麥氏兩隻眼睛都眯成了縫，差點就點香跪在了那幾隻籮筐錢，祭拜楊家的先祖。那模樣，讓楊詢的心裡莫名其妙地湧起了一股無法言表的滿足感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