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忘了自己看了多久的禱告詞,忘了看了多少了。只是感覺到那些禱告詞就像是印刻在心裡面的母語一樣,下意識就會用起,就會說起。
這些如同深海扭曲了的銘文一般的禱告詞的確是生澀晦暗的。但她就是能夠一眼看出來這些是什麽意思,好似這些字才是她的母語。
她無法確認自己現在所處在的狀態,或許是在雲端翱翔,或許是在深海潛遊,也可能是在世界萬般變化中做一個擺渡人。
心裡面的感覺是空緲的,是不能夠去想象其他雜念的。此刻的她眼裡,心裡,意識裡全是數不清的禱告詞。那些禱告詞飄在空中,卻時時刻刻在眼裡,如同被釘在了視網膜上面。然而,即便是這樣,她也絲毫不會感覺到一絲絲的負面情緒。
所有的都在催促著她,催促著她去吟唱,去張開嘴,在心裡頭以著最為虔誠和單純的想法去念那些禱告詞。去禱告她感覺到了的但是無法去想象的偉大存在。
她有了一種超脫的感覺,好似不在這雜亂斑駁的人間,化作了萬千粉塵遊蕩在各處各地。她閉著眼,雙手手掌立起,然後搭成一個三角形,像極了庭院裡的墳墓。
她在心裡吟唱那些禱告詞——
“喚醒恐怖的偉大,讓一切絕望。
牢記偉大會從深海的宮殿裡醒來。
如果我們討喜就用觸手殺死我們。
瘋狂與苦痛的潮汐,
瘋狂與苦痛。
孵化在猶格斯和畢宿五的偉大。
被舊日囚禁而等待萬古。
吟誦可怕的禱告詞,吟唱恐怖的可取,誘惑人們釋放他們。
瘋狂與苦痛的天空,
瘋狂與苦痛。
人間戰栗的低語——
那永恆長鳴的並非亡者。
在詭異的萬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也會消失。
舊日複蘇,將再度統治,將一切毀滅。
瘋狂與苦痛的潮汐,
瘋狂與苦痛。
將會永遠伴我們入眠。”
那些可怕的禱告詞。
是瘋狂的,怪誕的。但即便如此,她仍舊感覺到了靈魂上的共鳴,是偉大在呼喚她的結語。
她的靈魂脫離身體。高高飄揚起來,然後變成無數的沙粒,像風中的蒲公英一樣灑向每一處,在每一處生根發芽。
她看到了新約大教堂直聳如雲端的時鍾尖頂,看到了時鍾裡面輕輕轉動的齒輪。她看到莉雅城縱橫八方,交錯疊次的青白色街道,看到了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們臉上各種各樣的表情。
她看到了一列又一列衛兵在集結,看到了一個身穿著灰白色衣服的平民女人在四處張望。
她看到了貧民窟裡暗塵所居住的那個涵洞被一家三口給佔領了。看到了護城河哈因萊特下遊隔離板漂浮著的一具屍體,他是昨晚被暗塵一腳踹進去的。
她看到了一個身材飽滿的異鄉女人帶著行李,從深幽的巷道裡面走出來。那個女人雙手緊握,祝福著一位給了她足以回家的貴族先生。
她看到了一座城堡裡面,身穿女仆裝的少女匍匐在窗台,百無聊賴地盯著鱗次櫛比的莉雅城。
她眨了一下眼,睜開眼時視角已經不在這莉雅城了。
她來到了莉雅城外面的原野。
在這裡,她看到了一座被燒毀的房子,有幾個巡警在這裡勘探。
她看到了原野小道之際一處泥石流滾落而下的塌陷。
她看到一片墳園,按照規模看去,是一片貴族的墳園。在墳園裡,她下意識地就看到了那一座墓碑碑文已經模糊的,後面的墳包被挖了一個洞的墳墓。
她的視線再次移轉,飄蕩過一片灌木林,然後看到了樺樹林之下深幽壓抑的幾棟建築物。
恍然之間,她的視線開始顫動,腦袋裡面響起充滿了感彩的呼聲。她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在掙扎的扭曲的,想要脫離困境的聲音。
她努力地想要去看清,但是黑色的陰影從那建築物裡面噴湧而出,像是傾瀉爆發的油田,迅速蔓延開來,彌漫她的視野,她無法做到更多,無法去看得更加仔細。
她只能感受到那種渴望,能夠聽到渴望的聲音。但是無法去看到那是來自哪裡的渴望。
這道渴望與偉大的呼喚纏繞盤旋在一起,全部衝進她的大腦,讓她頭痛欲裂。她不得不以著更加澄明且虔誠的心去念禱告詞,去念那段象征著蓬勃生命力的禱告詞——
“請度過恐懼的小小極限——
長夜漫漫。
請度過恐懼的小小極限——
混沌遍布。
狂人知識語言中的群星歸位之日,就在今天。
偉大所賜予的希望已經來臨。
請在最高的樹枝上掛起舊印,
度過小小的極度恐懼。
這是所有的最不幸的季節,
這是所有的被恐懼包圍的一日。
不過,請記住,
偉大的神明正在呼喚。
從地獄裡,從深寒裡,從混沌裡,
將祂的信徒召喚回來。
度過這個小小的極度恐懼,
萬物生長,萬物消亡,皆屬於偉大。
祂擁有一切。
祂賜予無限的可能,
即便是死而複生。”
當她吟誦完這一段禱告詞,磅礴的力量將她瞬間擠壓出去,她看到周圍的一切變成了流動著的顏料。然後再次睜開眼,已經端坐在燃著熏香的客房了。
暗塵在沙發上熟睡。
手裡的《禱告》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
恍然之間,她明白了什麽。低聲呢喃:
“禱告。”
平靜的,在意料之中的。
遊戲提示上線了。
……
幽羅目光溫柔,是難得的溫柔。她從來沒有這麽溫柔過。
她捧著茵蒂的臉,用拇指拭去她臉龐的淚珠。
她輕聲說:
“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探險家的。”
茵蒂碧色的眼睛裡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灰暗,她看著幽羅,輕輕抽泣。
“你也要走嗎?”
幽羅笑了。笑得不那麽開心。
“是的,我也要走了。”
她站直了身體,然後喚出遊戲操作系統,正準備退出遊戲。
一隻手輕輕抓住她的手腕。虛弱無力的但是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