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冬睜開眼。
光明鋪成一道琉璃之段,晃進她的眼睛。
適應燈如同溫柔的少女,輕輕探出手,輕輕撫摸,然後親吻,帶來包含已久最純粹的柔情。
驅散由黑暗進入光明的刹那迷惘。
余冬是一個長相很溫柔的女孩子,讓人看到她便不忍心會對她大聲說話。
腦電感應檢測過後,她取下後腦的生物神經接入端口器。
輕輕整理好翻身晃亂的頭髮,靜電粒子流過每一根發絲,捋平。
偏頭看向身邊。
易秋還在熟睡。
余冬只是狠狠地揉了一下他的光頭就打開艙門走了出去。
光著腳,走到窗前。
開窗。
繁華的生命環擺在眼前,眺望過去。極遠之端是橫立相對浮空城,被巨大的牽引力緊緊扯住,始終跟隨著生命環的旋轉。
為什麽把這座火星與地球軌道之間的太空環城叫生命環呢?
因為這座太空城就是一個巨大如同夢幻泰坦一般的史詩級生命。一座擁有思想的智能機械。雲梯交錯,便是這座巨大“機械生命”的脈絡,脈絡之間遊走著八億被稱為人類的“寄生生命”。
對於生命環而言,人類的確是寄生生命。
生命環上中下三層為這些寄生生命劃分了等次,生活在浮空城的上等人,在生命環表面的普通人以及生命環內部的下等人。
余冬定目直視那生命環中央的心臟——太陽球。
熾烈的光激射而來,傳遞溫度和光明的意義。
現在是上午八點半,太陽球的光度已經變得很強了,絕不是普通人能夠久久直視的。
不過余冬似乎有些特別,她怔怔看著太陽球,任由光如針一般扎向她的眼球。
她覺得這種事情很奇怪。
她記不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眼睛就可以直視太陽而不受到任何傷害了。
“大概是十五歲的時候。”
起初沒覺得什麽,是十五歲那年,太陽球出了故障,一整天光強沒有任何改變,到了夜裡她覺得好奇就朝著太陽球看,結果看著看著她就發現了這種奇怪的事情。
自那以後,她經常都會瞪著太陽看,被大概是唯一的朋友說成是“直視太陽的薔薇少女”。
至於薔薇少女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余冬去過問她也沒有得到回復,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提起這個事情。
長大了些後,她便覺得自己直視太陽而沒有任何影響這種事情,或許並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她有去修立院找尋原因,但是一直沒有什麽合理的解釋。
想要告訴母親這件事情,卻因為母親太忙始終沒有機會。
至於易秋,那個時候他還在隔離區。
而秦木魚,對於這個溫柔美麗的姐姐,余冬其實並不願意向她說起,有許多事情,她只會告訴母親和易秋。而這件事便是這“很多事情”的一個。
魚姐姐是個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人,就像是親生姐姐一樣。但余冬偏偏無法將自己心底那片秘密空間交給她看。
易秋離開家這五年裡,余冬的母親基本又是一年只能在家待一兩天。所以余冬大部分時候都是和秦木魚在一起,秦木魚也是自然而然承擔起了照顧她的角色。
而余冬偏偏就無法對待這位姐姐和易秋和母親一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有隔閡。
余冬思考過很久才找到了可能的一些原因。
秦木魚年齡一點都不大,
也就是二十一歲,只是比余冬大三歲而已。但是對於余冬而言,這位姐姐就像是長輩一樣,更多時候是她代替了母親這個角色在照顧她。相反的,性格活波的母親卻反而像個姐姐。 這裡面複雜的情緒余冬弄不清楚,也不想去弄。
她生怕想著想著又想出什麽不應該存在的情緒。
所以,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吐出。
轉過身。
卻看到易秋背著手微微松著肩膀看著自己。
易秋努了努鼻子,眨眼問:
“我覺得或許你有些事情應該和我說,你覺得呢?”
余冬聽到這個問題後,眼神中閃過一絲驚喜,剛張嘴想要述說她眼睛的奇特之處,卻又一下子頓住了,那些字堵在喉嚨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溫柔笑著說:
“沒有哦。”
易秋頓時失望了,臉上掛起傷心的表情:
“我還以為你五年沒有見到哥哥,會有很多話要說,結果沒有……”
“唉!”
“冬妹也不再是以前的冬妹了,只有我——”
說到這兒,易秋雙手張開,從鬢角往上撫摸過整個光頭,笑嘻嘻說:
“一如既往的帥氣。”
然後回答他的是一個砸在他臉上的粉嫩拳頭。
易秋頓時腦袋一擺,直直地撞在床上。
他使勁兒揉著下巴,然後哭唧唧抬起頭,委屈巴巴看著余冬說:
“你這樣做會失去我這麽帥氣的哥哥的。”
余冬甩給他一個白眼,偏頭轉臉,一頭乾淨的短發如羽扇擺開。
走向門外,留給易秋一個溫柔纖細的背影和一句暴躁無端的話。
“只有挨過打的易秋才是好哥哥。”
易秋晃了晃牙關,站起來走到余冬剛才站在窗前的位置,學著她的動作,手靠在窗台,遠遠眺望直視太陽球。
輕聲呢喃:
“直視太陽嘛,我也可以啊。”
沉下聲。
斂起神情。
自語:
“所以,你比任何人都正常。”
余冬自然不知道,在她直視太陽陷入回憶的時候,易秋一直在後面看著她。
“世人皆笑我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易秋忽地就想起了這句話。
於是露出興奮的神色,窮目極望遠空。
朝著這座攀附在科技尖端之際的城市大喊:
“世人皆笑我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
一臉喊了幾聲,頓時覺得神情氣爽,渾身的毛孔都在散發愉悅和自信。
就連他的光頭都變得熠熠生輝起來,反射著太陽球無盡的光芒。
所以當秦木魚聽見大叫,打開門看進來的瞬間,她以為自己看到了太陽。
易秋輕輕回過頭。
秦木魚扯了扯腰間的圍裙,笑著說:
“今天的藥量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