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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制入夢》四十九 咒怨
  易秋聽見了腳步聲。

  “鬼有腳步聲嗎?”

  或許吧。

  他沒有睜開眼睛,全身心放松躺在地上,大宮燈耀眼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現在看上去像是躺在沙灘曬太陽。

  用什麽詞來形容這一串腳步聲呢?

  可愛,對的,可愛。前提是得緊閉著眼睛,隻用耳朵去聽才會覺得可愛。

  腳步聲靠近了這邊,與之而來的還有幽冷的氣息,像是吃了一大口冰淇淋的人在脖子上吹氣。

  呼呼——

  噠噠——

  似乎是有些小心,腳步聲越靠近,反而變得越來越慢,不過那幽冷的感覺倒是越來越濃鬱了。

  絲絲冷風拂過臉頰,拂過脖子上的傷口。

  冷風大了一些,腳步聲近了一些。

  一股濃鬱的冰涼和無法形容的奇怪味道遞了過來,此刻,不用睜開眼睛,也能夠感覺得到身旁的存在,那應當是存在於黑暗中的。帶著極其自然的凶戾氣息,一隻蒼白的小手伸了過來。

  越來越近。

  易秋能夠感覺得到只差一毫就要碰到自己的身體。

  那攜帶著十二月寒冬氣息的手卻又在一瞬間消失,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從身旁向遠處離去,很快就消失在能夠感知到的范圍。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不應當屬於人間的獨特幽冷氣氛。

  大宮燈之下。

  易秋恍然睜開眼,眼中的斑駁色彩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如既往的灰敗。

  側過身,單手撐著腦袋,側躺在地上,看著樓梯拐角處一抹隱藏進黑暗的陰影,小聲說:“小屁孩兒還真是膽小。”現在他的姿態像極了舊時側臥紗床,笑聽美人蕭的富貴老爺。

  微微低頭看去,地上那一朵用伽椰子頭髮編織而成的花已經消失不見了。不用猜也知道,是剛才被俊雄那個小鬼拿走的。

  易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看了看,站起來朝著樓梯那一處大聲喊:“伽椰子,那朵花我送給你了,就當是——”

  說著,他放低聲音沉沉說:“就當是我們作為朋友的紀念品。”

  樓梯隔間那裡,一陣劇烈的顫抖,無所頭髮從門縫裡面滲出來,像是獨立的生命一樣,不斷變長,順著樓梯爬過來,一下子就到了易秋的腳下。

  頭髮纏繞著易秋的腳踝,環繞著往上攀附,臨近脖子然後猛然掀開,如同紗幔一般散開到每一個方向,然後緩緩垂落。

  易秋用著盡量溫柔的語氣說:“小伽,我不騙人的。”

  頭髮盤旋交錯,勾勒成一隻黑色的匕首,尖銳的刀尖抵在易秋眉心,一點一點往前推。

  易秋渾然不懼,睜大著眼睛直視著那道門。

  “我不騙人的。”他再一次重複,語氣聽上去那麽真誠。

  刀尖穿破外皮,刺進肉裡,一縷血沿著鼻梁向兩邊散開,順著臉頰淌下,與脖子上傷口的血匯合。

  沒有停止,頭髮化成的匕首格外堅硬,一點一點扎進易秋的眉心。

  哢嚓!

  頭骨碎裂的聲音很小很小,但是被易秋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穿破了頭骨,匕首再也沒有任何阻礙,完完全全刺進了易秋的腦袋。

  相信一個人很難,尤其是被一切都欺騙過的人……或者說鬼。

  朋友和生命是兩個程度很不分明的詞。

  “到底是‘為了朋友拋棄生命’更有意義,還是‘為了生命拋棄朋友’更有意義,這是說不清的。”

  但是,

易秋十分清楚地知道,伽椰子一定會認為“為了朋友拋棄生命”更加重要。因為她曾有過生命,但卻從不曾有過朋友,她的生命曾被日夜相處的丈夫剝奪,甚至是她最親密的孩子的生命也被剝奪。如果活著已經沒有了什麽念想,那麽活著也就不重要了。  如果當初有那麽一個人,就一個人願意對著伽椰子笑,願意每天親密地和她說話,願意和她分享心裡的小秘密,那麽也就不會有咒怨,不會有注定死亡的詛咒了。

  她一生悲劇,因恨升怨,連小時候喜愛的那隻小黑貓都是以著悲劇的方式死去的。

  因為她沒有朋友,一生孤獨寂寞,所以易秋來充當朋友這個角色。

  恐怖存在因為恐懼而存在,如果拋開伽椰子作為怨靈這一層恐怖因素的話,她也只是個孤獨寂寞的可憐存在而已。

  易秋沒有恐懼,看到的伽椰子自然而然只是個可憐的超自然存在。

  深陷咒怨,一切皆是虛妄。

  黑發匕首插進他腦袋給他帶來了真切的撕裂般的痛苦,卻沒有帶走他的意識和生命。

  就像之前磨咖啡的時候,伽椰子從他身旁經過,讓他深陷幻境中,經歷了被林下從背後捅穿心臟的事情,如果當時他認為那是真的的話,這個夢境也就失敗了。

  現在也一樣,匕首插進腦袋也是幻象。這源於伽椰子內心深處的閉守,不願意主動去接受他人,也不願意讓別人去接受她。

  當易秋一次又一次堅定地說出要做她的朋友時,無疑是擊潰了伽椰子敏感脆弱的心, 發動咒怨,摧毀他成了她的選擇。但是當她真正地要去殺死一個口口聲聲堅定說著要和她做朋友的人時,一切都變得那麽難以面對。

  這就是伽椰子,一個孤獨到迷失自我的可憐怨靈。

  拋開她怨靈的身份,就只是個可憐存在了、而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放在伽椰子身上都說不通了,她的一生只有可憐可悲……

  都說咒怨是無解的,一旦中了咒怨,注定必死結局,但其實只要能夠拋開伽椰子怨靈身份,對她說一句“我們做朋友吧”就夠了……但這無疑又是最難的,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拋開她的怨靈身份,卻接受她這個朋友。

  當然,如果做到了……咒怨什麽的,自然也就不會存在了。

  易秋緩緩抬起手,伸向樓閣那邊,柔聲呼道:“小伽,我們是朋友,對吧。”

  黑發匕首從他腦袋裡被抽了出來,不沾一絲血跡,就像是普通的頭髮,一下子跨塌了,散作絲絲縷縷垂落。

  退潮一般,所有的頭髮被收了回去,鑽進門縫消失不見。

  一刹那的失真感襲來,消散。

  易秋眉心的血洞也消失不見了,一切再次回到開始的樣子。

  當然,最開始留下的傷口還是原封不動留著的,細小的已經沒有流血了,深一點粗一點的還在往外滲血,染紅了他大半個身子,連著嘴唇都有些發白了。

  一聲極小的“嘎吱”聲。

  易秋朝樓閣看去。

  門開了一道縫隙,一隻深幽漆黑的眼睛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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