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甄杏青與賈道黎二人吃過晚飯在鎮東集市上閑逛。
夕陽西下,集市裡遠沒有白天那麽熱鬧,大多數店鋪攤位已在張羅著關門。
甄杏青晃著肩膀悠然說道:“你師兄這輩子沒什麽大能耐,但說起這渾水摸魚且安然身退的本事,倒還馬馬虎虎過得去,靠的不是修為精深,而是從本門窺牖大法改良而來的牽機術。”
“牽機術?”賈道黎皺起眉頭。
“還在山裡的時候,師父為了監督咱們這些做徒弟的是不是用功,每一次離開山門的都會以窺牖大法監視所有人的修行進度,那時候老子每次都要挨板子,於是就在想,是不是能找到反製這些通過靈元流動監視他人的功法,結果還真讓我找到了各中規律,在功法略有所成之後,不僅可以讓修行者無法監視定位我本身的位置,而且還能反向觀察一定范圍內誰在使用類似術法,當然,自此之後便不容於世人了。”甄杏青撚須而笑,臉上滿是得意的神色。
賈瞎子心中腹誹,你被整個修行界通緝的原因,明明就是利用此法潛入各宗派盜寶,甚至溜進了皇宮大內,這才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口中卻問道:“你這牽機術這麽多年就沒失手過?”
“有過一次,”甄杏青雙手背在身後,臉上逐漸因為陷入回憶而露出懷念的神色,“我第二次進皇宮的時候,在內庫裡遇到一個同樣偷偷溜進來找東西的小女孩,啃著一塊金絲餅在功法典籍的書架上翻翻找找,她一眼就看透了我的行藏,而且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鎖定了我半個時辰,一直到我離開皇宮。”
賈瞎子奇道:“山門內外無數高手都拿你沒轍,什麽樣的小女孩這麽厲害?”
甄杏青微笑說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永樂公主連城血脈覺醒。”
賈瞎子恍然大悟,牽機術雖然厲害,但是在皇宮裡遇到與天下城關相連的連城血脈,也是無所遁形。
想必甄杏青就是在那時與趙鈺臻相識,結成忘年之交,後來的故事天下皆知,甄杏青在永樂公主的引薦下加入監察司,任偵搜部主管,賊王捉賊,於是天下太平。
那幾年京城的治安異常之好,直到公主遠嫁白海,甄杏青辭官隱退,這些年再無聲息,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正是靠著甄杏青傾囊相授的牽機術,趙鈺臻當年才得以破解賈道黎宗門叛徒夜哭郎的窺牖大法,千裡奔亡逃回蟠龍鎮。
甄杏青今日沒有帶著從不離身的二胡,而是換了一杆旱煙,此時手指在煙鍋上一抹,火光亮起。
他深吸一口,神色享受,然後對著四周緩緩吐出,煙霧朦朦朧朧的像四周擴散開來,不多時,已籠罩整個小鎮,賈瞎子驚訝的發現煙霧中多了許多顏色不同的清晰軌道,從天而降,連接在鎮上的各個角落,有些軌道還在緩緩移動。
甄性情手持煙杆四處指點到:“你看,這四縷金紫的軌道,就是李淳當年在鎮上布置的眼睛,現在周床輝塚菔庇裳Ц鍁乒蘢牛湓諦≌蛩姆匠敲牛囁乩賜諶酥校忻揮行扌姓呋烊胝蚰塚饕康幕故潛;ぱЦ哪切┬∑ê燁燜菊餳改耆瞬諾蟣鄭淺敝蠖哉蟶閑扌忻繾擁惱崾遣灰龐嗔Γ淥ξ鎪遣拚篤鄭部床簧涎邸!
四條金紫色的絲線時明時暗,在夜色將近的天幕上,像是守護著小鎮的四尊門神。
鎮上也有許多顏色各異的軌跡,甄杏青拿著煙杆指點江山,為賈道黎解釋道:“鎮守府上那條墨綠色的軌跡,
是北嶽書院剛剛布就的,還不太殷實,手段也一般的緊,估計這兩天郭佑就會登門拜訪,鼓樓上那一抹橙色,應該是皇極宗手法,聽說皇級掌門的幼女過段時間就會住過來,拜入周疵畔攏舜Φ陌參2攀撬親鈄漚艫摹V劣諛翹鹺諫乃肯擼乙膊恢來幽睦錮矗賈玫娜擻Ω貌輝謖蛑校皇欽夥轎蝗詞且跛降暮苣牛宰胖錘〉拿趴塚率嵌蘊燁燜久皇裁瓷埔狻! 賈瞎子順著師兄所指,一一看過去,心中默默記下,不禁感歎皇權動搖之際,各路龍蛇都按耐不住了,往日裡一個清淨的小鎮上,此時各路人馬都心懷鬼胎,各有所求。
在繞著小鎮走完半圈之後,賈瞎子指著二三十道淡黃色的軌跡問道;“這些軌跡想必就是枯海大師布就的樊籬之眼吧?”
淡黃色的軌跡與其他稍有不同,縹緲不定,若有若無,還在不停的緩緩移動,如不仔細看去甚至根本發現不了。
甄杏青點頭說道:“不錯,這和尚心眼多的很,在鎮上布下如此多的視線,早在周椿鎂吵跏災埃塗脊鄄庹蚰諉懇晃揮行扌刑旄車耐薅蘼氹茄孕芯僦夠故碧旆指叩停季∈昭鄣住!
賈道黎笑道:“那枯海大師應該早有心怡的人選了才對啊,拖到現在,隻能說佛宗收徒的標準實在太過嚴苛了。”
“哪裡是佛宗嚴苛,就是這禿驢事兒多,憑地麻煩!”甄杏青在鞋底磕掉煙灰,不屑的說道,“枯海和尚修的是小乘佛法,講究個入世,一生婆婆媽媽,婦人之仁,需繼承者如他一般,對世上萬物心懷慈悲,有不忍之心,還要行事果決,當斷能斷,拿起屠刀照樣成佛,同時既要有修行天賦又得身體強健如純粹武人,哪有那麽好找。”
賈道黎搖搖頭說道:“怪不得他這一宗始終人丁不旺,這樣的人確實不好找,別說區區一個蟠龍鎮,就是找到天邊也很難發現一兩個吧。”
甄杏青嘴角上揚,嘲諷道:“天邊是沒有,眼前倒是就有一個,天天一大早在他門口打拳,這都好幾年了,視而不見,或者是睜眼裝瞎,自欺欺人,不就還是貪心,希望找到的傳人還是那個人的孩子麽,天下哪有那麽好的事情,如果真有,那就是佛祖開眼了。”
殘陽收盡了天地間最後一抹光輝,一條條隻有師兄弟二人可見的軌跡在小鎮中閃爍變幻著,賈道黎歎息一聲,偶有所感,回頭問道:“師兄,你這牽機書既然能反向觀察世間所有觀測之術,那在監察窺測上,是否另有妙用?”
甄杏青揮手驅散一鎮煙霧,隨手按滅煙槍,懶懶的說道:“自我此術初成,就舍了往世上安插眼睛的法門,對我來說,研究出牽機,就是不想被包括老頭子在內所有人隨時隨地向看戲一樣看我,頭頂上有雙眼,老子拉屎拉都拉不順暢,既然如此,我又怎會用類似的方法去窺探別人呢,人活著,不就是圖一個自在,這無處不在的眼睛,就讓老子覺得很不自在,所以我專挑那些監視防備密集的地方進進出出,高興了住兩天就走,不高興了就順手拿走幾樣對方在乎的事物,就是要告訴這些個仗著修為鳥瞰世間的修行者們,別試圖監視天下人,你沒這個權利,也看不過來。”
賈瞎子搖搖頭,並不讚同:“並不是每一束看向這個世間的眼光,都是惡意的,的就比如說這鎮上,既有守護子民的天慶司,也有為孩子們挑選機緣的枯海大師,關鍵還是要看,施術者的本心。”
甄杏青哈哈大笑,用力拍著師弟的肩膀說道:“師弟啊,你還是一如山裡時那般天真,我問你,李淳師徒二人不遺余力的保護鎮裡這些修道苗子,除了為其安全著想,難道就沒有壟斷一代新人的私心?像如今這般杜絕任何山野c者入鎮,真的就對這些孩子好麽?他們二人又怎知世上沒有比天慶司內閣更適合這些孩子的機緣與道法?至於枯海,那就更可笑了,收徒一事本來就是為他為本宗傳承延續不得不做的事,照看這些孩子更像是老農照顧自家地裡的莊稼,有什麽善惡本心之說呢?況且他要找到的那個人,也未必就願意擔起現在枯海和尚身上的這份責任。至於剩下的幾位,蠅營狗苟,接為利來,不提也罷,”
說罷散去功法,空中各式軌跡煙消雲散,二人邊聊邊走,片刻間消失在夜色裡。
在他們背後一輛黑色馬車緩緩駛入小鎮南門,鄭焰極親自坐在車轅上,為車內人掌鞭,車廂內,一隻秀氣的小手輕輕撩開窗布,一雙靈動的眼睛伸了出來,好奇的觀察著鎮上景色,半晌之後,馬車到達小鎮鼓樓,樓下人群緩緩下拜。
於此同時,張屠夫家的幫廚小廝與鎮上的鐵匠從洗衣坊一同走出,互相點頭執意後,小廝向著自家肉鋪走去,而鐵匠則脫下上衣,換上一身行腳商人的行頭,氣質瞬間一變,再也不像是平日裡憨厚敦實的漢子,反而透出幾分行商多年的狡黠與滄桑。
在打扮妥帖後,三兩步走入巷後陰影,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