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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戰國紀》第18章 矛盾的集中點
  白起率領‘秦軍銳士’潛入魏國河東的目的正是奉鹹陽之命前來抓捕出逃的‘老楚王熊槐’。

  據秦國在趙、韓、魏的細作來報,由於‘老楚王熊槐’的長子熊橫已經登基為楚王,楚國王廷於是拒納‘熊槐’入境。

  老楚王一生為楚國殫精竭慮,甚至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刻也不肯松口割讓一分楚地,在歷史上他雖得以從秦逃脫,最後卻被自己的親族和大臣所拋棄,竟連故國也不得回,慘死異鄉,讓人唏噓不已。然而,此時正在邊境漂泊的他卻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該走向何方。

  在魏國河東郡‘陽晉’與‘魏邑’之間的一個連閭中(三晉稱裡、鄉為連、閭),一身絮棉夾衣的老者正在漆案邊吮著‘鱉湯’,他將一塊又一塊‘老鱉肉’從殼裡扯出來,沾上甜醬快速的往嘴裡塞去,那雙碩大的肥臉不斷的蠕動,發出‘咯吱咯吱’的嚼肉聲。

  戰國時期南北菜系有別,中原人以小米、小麥為主食,貴族肉食菜肴的核心俗稱‘九珍’而老楚王出身南方,自是吃不慣北方的‘羊蹄子’、‘麋肉干’也適應不了北方人偏‘鹹’的調料醬。

  相比之下,楚人則更喜歡‘甜醬’、‘酸醬’,因此《齊俗訓》中才說:“荊吳芬馨,以其口。”而楚國貴族所食用的肉食也多為水產,諸如‘足螺’、‘鯖鱉’以為珍味。

  故《史記・貨殖列傳》正義雲:“楚越水鄉,足螺、魚鱉,民多采捕積聚,?疊包裹,煮而食之”。

  因此,老者被魏卒扣下後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要吃一頓具有‘楚國特色’的餐食,這對於依舊處於北方地域的魏國來說著實有些勉強,而吳塤的兒子吳蠡也是廢了好大勁,才托人從‘安邑’帶來一份,此時正由那老者大快朵頤。

  這棟茅草屋外,有一隊近百人的魏卒橫刀而立,為首的‘閭長’正是吳塤的長子,吳蠡。他駐劍於前,面色凝重的望著不遠處逐漸靠近的數千‘墨者’。這些‘墨者’皆禿頂、墨額,穿著清一色的褐衣長袍,或行履或赤腳,緩緩走在仍舊覆雪的泥地上,在這樣一個即便是最強壯的武卒也要夾衣穿絮的天氣下竟無一人顫抖,隻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這群神人,難不成連‘冷’這個玩意也體會不到?

  ‘楚墨’繼承了‘墨子’‘非禮儀、尚功用,衣食操作,均以刑人苦力之生活為準’的教義,崇尚追求極致的困苦。

  趙岐注:“墨子,摩突其頂,下至於踵”。形容墨子經常光頭赤腳的形象,體現其‘舍小我,而利天下的’刻苦精神。

  這種形象為後來的‘墨者’爭相效仿,成為後期‘楚墨’的普遍形象,也算是所謂‘苦行僧’的前輩了。

  吳蠡雙手緊緊握住劍鞘,隨時準備拔出長劍投入戰鬥,在他身後,善於掌弓的魏卒斥候也是張弓搭箭,遙遙對準前來的‘墨者’。

  根據他和父親吳塤的約定:

  隻有吳塤和魏無忌兩人同時前來方可消除警戒,其余狀況下任何風吹草動都存在變數,因此此刻雖然敵眾我寡,他依舊堅決執行父親的命令保護老楚王,吳蠡一面悄悄令人前往附近的縣邑調集援軍,自己則親自迎上前去與‘墨者’斡旋。

  ‘楚墨’講究‘俠義’,隻要不觸及其底線,一般而言都不會隨意動手。

  對於吳蠡的斡旋,為首的‘墨者’倒也十分耿直,他道:

  “有魏人來我們山頭說老楚王逃到了這裡,吾等乃是‘鄧陵氏之墨’,

理應迎老楚王回楚國。”  吳蠡自然據理力爭,他道:

  “我魏人營救老楚王,爾等‘墨者’本應出手相助,如今非但不助吾等,反倒起賊匪而來,是何意圖?”

  聞言,那‘墨者’也是微微皺眉,旋即冷笑道:

  “魏人救楚王?荒謬!你真以為吾等‘墨家’會相信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墨子傳道以來,天下諸侯,孰人曾虔摯接納‘墨家’之法?不過都是些冠冕堂皇、趨利避害之詞,用到我們墨家便奉如上賓,送來那寶珠晶石,許諾那高官厚祿;一朝無用則棄之如敝履,唾之如親仇,踐踏‘墨者’之尊嚴,汙我‘墨家’之清譽,爾等公卿大夫巧舌如簧,牙尖嘴利,說的天花亂墜,萬物紛倫,實則勾心鬥角、蠅營狗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誠如那‘楊朱’所言:‘當真是一毛不拔’!與我‘墨家’大同之義相去甚遠,也妄想巧言令色,唬得吾等‘墨俠’退卻呼?”

  這‘墨者’首領才真的是巧舌如簧,口吐連珠,語速又極快,一番諷刺臭罵,竟把一向自詡腹中有詩書的吳蠡給懟愣住了,腦子直接就沒反應過來,張口結舌,根本無處反駁。

  可吳蠡覺得自己是個貴族,面子和傲氣肯定是不能丟了,隻得強行閉上訝異的嘴,緩了片刻,才道:“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之事,乃我魏人告知於你,若非我等,爾等‘墨家’根本得不到如此重要的消息,今日你若從我手中劫走了老楚王,便是違背了‘墨者’的道義!”

  吳蠡經過第一輪交鋒下來也知道自己辯論是說不過對方了,隻得抓著個死理告訴對方,你前面那些都是屁話,今天這事我佔理,你要是還有原則就別嚇折騰。

  這一來大家的話也算是直接挑明了,吳蠡的意思很簡單,楚王是我的,而且你不佔理,除非你不講理,否則你就不能打我。

  那‘墨家首領’聞言直接冷冷一笑,竟是直接道:

  “魏氏將領,那恐怕還真要讓你失望了!”

  “吾等雖為‘墨者’卻也不為‘墨者’!‘鄧陵氏之墨’衰微至今,楚國已無‘墨家’立錐之地,如今楚國稱‘墨者’之人無數,可是真正的‘墨者’卻幾近無人,而我們如今的身份,隻是景山匪賊罷了,‘墨家’那些古板的規則,在我這裡吃不開!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立刻消失在我等眼前,一炷香後,死生不論!”

  吳蠡面色難看起來,他到底隻是一個邊軍閭長,對這些‘墨俠’的心中所想根本毫無頭緒,只知道堅決完成父親交代的命令,面對對方直接拒絕講理的模式,他直接失去了斡旋的空間,隻得灰溜溜的退了回去,他身旁的魏卒心領神會,立即拔刀出鞘,幾個靠近戰馬的魏卒也是直接翻身上馬,警惕的盯著遠處的‘楚墨’。

  事到如今,如果這群‘楚墨’真的要戰,他也隻有奉陪到底了!

  誰料就在雙方已經劍拔弩張的時候,一直堵在村裡頭看戲的魏國老百姓卻站了出來,他們本來是打算抄著棍棒和鋤頭過來幫架的,在看到與官兵對峙的是‘墨者’之後,竟商量著推舉出一個‘民眾代表’來摻和這檔子事。

  ‘墨子’在民間的威望還是相當高的,即便他已經了躺進棺材板幾十年,‘墨家’在民間的優良聲譽依舊響徹不絕。村民見到‘墨者’與‘魏卒’對峙,一邊是祖國的軍人,一邊則是兼愛天下的‘墨者’們,兩邊這棒子都下不去手啊,於是隻能嘗試著看能不能唱個白臉,去潤滑潤滑。

  閭裡頗有威望的‘老人家’出列,顫顫巍巍的走到吳蠡面前,道:

  “將軍...‘墨家’的人,都是好人呐,你們若是發生了什麽誤會,難道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

  談啊!我自然想坐下來好好談,最好談到我魏國援軍到來!吳蠡心中嘀咕著,臉上卻面露難色,他非常為難的開口道:“老人家,其實本將軍也是想和這些‘墨者’好好談談的,可奈何,他們不聽呀!唉!”

  吳蠡本人肯定是得甩鍋的, 而且瘋狂把鍋往‘墨者’那邊扔,這閭裡長老也是心領神會,於是連連點頭道,

  “好好!將軍願意談就好,我再去尋那‘墨家首領’好好說將說將,看能不能把這事,給說圓和了!”

  這種事情吳蠡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刻高興地點著頭,囑咐老者說的越久越好,他巴不得能多拖延一點時間,拖延的時間越久,援軍趕來的機會就越大,到時候自己也不用那麽拚命,畢竟他還年輕,如果不是必要,當然不願意死在這種連名字都沒有的小村子裡頭。

  就在吳蠡抱著僥幸心理,讓那村中代表去見‘楚墨’首領時,連閭的西頭似乎終於有煙塵揚起,眼尖的魏卒頓時有些興奮的指了指那邊,對吳蠡道:

  “將軍你看,援軍到了!”

  那煙塵越來越近,正在耐著性子與老人家攀談解釋的‘墨者’首領顯然也注意到了西方的動靜,他的神色逐漸冰冷下來。

  在這個時代,信仰和性命是不可以共存的,這位‘楚墨’首領深深的明白這一點,就像此刻,他隻是稍稍心軟了片刻去撫慰百姓,變數就出現了。

  他過去也是一個‘墨學’絕對信仰者,可當‘楚墨’大道與殘酷的現實碰撞,無數義勇無畏的‘墨者’成為殉道的犧牲品時,他卻退縮了。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人活著,才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才有更多的選擇。

  就像現在的他可以聚起數千的盜匪,可以抓住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營救老楚王,在這之後,他也會活著回到楚國,重新振興‘楚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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