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看眼前兩人,蔣家書香門第,蔣雨萱才學不錯,程子諾一心向學,兩人倒是極為登對。若是能撮合,倒是不錯。
前世這兩人,一直到四年後,也都男未婚女未嫁。
蔣雨萱因為身子緣故,婚事拖了下來,誰也不願娶個病懨懨連孩子都未必能生的媳婦回家。再加上整個荊溪的頹敗,蔣家都已經淪落到小姐親自拋頭露面去醫館看病的地步,其狀況可想而知。她的後續只怕很難圓滿。
程子諾則是一心學業,程紫玉嫁入京城後,他先是自己考了金陵一學院,後參加鄉試高中,之後入京,還未等到會試,便碰上了太后薨,程家倒等一系列事端,更是為了平反吃盡了苦頭,落了流放,客死異鄉……
亂局中,這兩人皆如浮萍,身不由己。
今生再來,他們都是程紫玉要守護之人。
卻不知,他二人的緣分如何?
程紫玉心想,這兩人若有意願,她一定幫著全力促成。
這會兒蔣雨萱找了銅鏡瞧傷,額頭傷口並不深,手背應該也無大礙,趕緊連連道著不要緊,心下鬱悶程紫玉的小題大做。
“小傷罷了,養兩天就好了。二公子趕緊去忙吧。”
程子諾則有些吃不準,不知是這位蔣小姐真無礙,還是故意為了讓自己安心,給四妹面子才這麽說。
他從未與三族之外的女子有過來往,這會兒忍不住求救性看向程紫玉。
哪知自己一向和善的四妹竟一臉嚴肅不快,他忍不住心叫糟糕。姑娘家嬌貴,萬一真破了相……
他當時便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蔣小姐,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事,都是在下魯莽了。必得待確認小姐無礙,不,不,大夫看過後,在下送小姐回府並上門請罪。”
“沒那麽嚴重,真不用了。”
“怎麽不用?”這會兒的程紫玉正是唯恐天下不亂。“你來看我,卻帶傷而回,你如何向家裡解釋,我如何對你家裡交代?我二哥哥敢於擔當,這是好事。這事既是他的錯,就該他上門賠禮道歉的。你用不著推辭,該是他負責的,就該讓他負責。二哥哥,是吧?”
“對對,這是我的責任,就該我負責!”程子諾說完才感覺哪裡怪怪的。
“嗯,一言為定。”程紫玉讚許笑看了他。“雨萱若留了疤,你更要負責到底。”
“說什麽呢?”蔣雨萱的臉紅得滴血,上去捂了程紫玉的嘴。
程紫玉趕緊躲開笑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他要負責到底給你治傷,一直治到你好為止!沒說錯吧?你們可別往歪處想。”
“看來你的傷大好了。我……我回去了。”蔣雨萱不敢再留下去。既趕不走人,隻好自己走了。
程紫玉見她急了,趕緊挽留。程子諾也是連連應是,讓她等大夫看過後再走。
程子諾不開口還好,他這麽開口一留,蔣雨萱自是更待不下去,趕緊告辭離開。
程子諾是個說一不二的,正打算跟去請罪,卻被程紫玉叫住了。
除了先前那些補藥,程紫玉又讓丫頭拿了些前陣得來的硯啊,墨啊,裝盒讓程子諾送去。
“二哥,你解釋完後,把這些給蔣員外送去。”
“這麽多?會不會過了?”一小會兒的功夫,眼前就堆了七八個盒子。
“不會!藥材是我給蔣小姐的,這些文房用品算是你帶了賠禮的。”
“你收回去,二哥手上有好東西,正好前幾天得了一套新出窯的……”
“不,二哥,你沒懂我意思。”
程紫玉想了想,“保安書院名氣在外,培養的都是真人才,
考的可不一定是你熟讀的那些經義之類。你找大舅可不一定有用。荊溪識文斷字之人不少,可精通之人卻不多。你不如借此機會討那蔣員外一個歡心?那蔣員外可是翰林出身,說不定能幫你個大忙。”程子諾立馬會意,連連應是。
“你去跟蔣員外解釋一下前因後果,順便提一提你書裡瞧見的不明之處,求教一下。這次混個臉熟,說不定那員外爺一高興,多指點你一二,你就受用不已了……”
“好了,二哥明白了。”
秦子諾見程紫玉喋喋不休,趕緊打斷著要往外走。
“還有,你記得表現謙虛點,要一點就透,放機靈聰明點,要不懂就問,虛心點……”
程子諾回頭就是笑:“四妹妹,你可別說了。你這個樣子,囉囉嗦嗦,小心李將軍厭了你。”
他說完便讓書童抱了盒子就往外跑。
程紫玉一聲哼,低低道:“他敢!其實我還沒說完呢。”
不過她還是笑了起來。
“果然這媒婆不好做,這一下就討人嫌了。二哥哥煩我,蔣雨萱這會兒定在罵我呢。”
“可姑娘還是很高興。”輕雪兩個丫頭也跟著笑。
“是高興。將來若成了,他們自然要謝我,若是不成,我便只能親自去負荊請罪了。我只是給他們提供個機會,成不成不在我。”
程紫玉話是這麽說,可心裡想的卻多了。
蔣員外是文人,大概最能了解那種存疑求知的渴望。所以十之八九,程子諾這次上門不是賠罪,而是搏了一個好感。
反正對他是大好處。要麽得個答疑解惑的前輩指點,若運氣好,這一來二去,上門多了,這前輩就成了丈人了。
正好蔣雨萱要養上一兩年的身子,而程子諾努力上進兩年,之後中舉應該是十拿九穩,待功成名就後,時間上正好迎娶媳婦。將來程子諾入京趕考,那兩人也有自己照應著。或者蔣雨萱可以早些跟著自己,正好讓沈禦醫幫著調理舊疾……
程紫玉是越想越合適……
當日程子諾一回來,程紫玉便去堵了他。
他很是興奮,說蔣員外很好說話,沒有因為蔣小姐受傷為難他,見他內疚道歉又賠禮,蔣員外讚他的同時,還指點了他的學問。蔣員外還留了幾個實務論題給他,讓他今日想好了,明日去回。
“這麽說,你明日還去蔣家?”程紫玉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去,自然要去。蔣員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講起來論題一針見血,很有收獲。”
“既然如此,那最好了。”程紫玉有備而來,拿了一張大紅喜帖遞給了程子諾。“紅玉姐的喜帖,二哥明日幫我捎給蔣小姐。”
“喜帖不是都送過了?而且,丫頭去送就好了。”
“那不一樣。先前送的是遞給蔣家全家的,這張是單獨給蔣小姐的。萬一你今日這一撞,把人嚇得不敢來呢!你是程家主子,你去更顯誠意。我不管,你明日給我遞去。親手,親手送到蔣小姐手上。還有,定要得到她的點頭和允諾。”
“好吧。”程子諾的耳根微微一紅……
他今日去了蔣家後就沒見著蔣雨萱,也不知她的傷情如何,正好明日去看看……
從這日開始,程子諾便三天兩頭往蔣家跑。
當然,主要是為了求教。
書院的面試定在了年後,蔣員外言之有物,他也愛聽,所以他跑得很是勤快。幾日下來,程子諾便把蔣家跑得比自家工坊還熟了。
蔣夫人略微精明,有青年才俊往自家跑,想不注意都難。
她暗中觀察了程子諾一陣。
見人彬彬有禮,不驕不躁,心下也動了些意思。
這之後程子諾來時,蔣夫人會主動上前打招呼暗中考察,心下卻是越發滿意。
女兒身子不好,她對女婿要求不高,只要是個值得托付的就好。程家雖是商,但有一個好處是求不來的:程家男不納妾,僅這一點,就打燈籠難找……
另一邊程紫玉開始專注手中活計,直接去了山上工坊。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隔三差五讓程子諾“順手”帶東西給蔣雨萱,有藥材,有玩物,有珠花……當然,打上的都是程紫玉的標簽。
蔣雨萱想推推不掉,想還禮又見不著程紫玉人,猶猶豫豫間,偶爾也會與程子諾說上幾句。
今冬初雪來了。
漫天鵝毛大雪下了兩天一夜,給天地萬物都裹了厚厚的一層素色。
程子諾過來蔣家送新抓的補藥。
尋人不得,好一番找,最後才在園中竹林下瞧見了人。
那邊蔣雨萱身披火紅鬥篷拿了軟毛刷在取竹葉上雪準備窖藏。
美人采雪,其景如畫,程子諾心頭微顫,一時看呆。
蔣雨萱回眸時,他更是心生驚豔。
女子一聲輕咳,叫他頓時回神。
他小心翼翼將手中藥遞上,見她額頭傷和手背傷已經完全養好,心中欣慰。可莫名又覺得她在胡鬧。
“既在吃藥,就該養著。著涼了又如何是好?這雪誰采不是采?你這不是叫人看著焦心?”程子諾也不知自己為何這般,分明的關心,可開口便成了如此。
他心下懊惱離開,那邊蔣雨萱也是氣極,扔了手中工具便回去了。
不過兩個時辰後,她便收到了兩壇子雪。
是程子諾的書童送來的。
說一壇是程家墨竹雪,另一是月亮門那棵紅梅雪。
蔣家丫頭找了那書童套話。
書童道:
“我家主子從這兒回去就跟魔障了一般,架了梯子要采雪,都是主子親手挑的雪,說什麽都不肯咱們代勞……”
蔣雨萱心頭生了異樣。剛剛那點悶氣頓時化作了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月亮門的紅梅?
他竟然還記得那日她盯住了瞧的紅梅?
她家沒有開得那麽極致的老梅樹。所以她那日一見就歡喜。可那棵樹很高啊,好危險……
“幫我謝謝他。我不能欠人情,把秋日裡咱們采的菊給他裝一罐子泡茶喝。”蔣雨萱立馬吩咐了下去……
另一邊,程紫玉聞言樂呵呵。
這是……快成了呀?
她的心事,看來又能少一樁了!
明日就是紅玉大婚,屆時,她正好可以借機打探一番。
“那個沒良心的。我這麽幫他,他除了嫌我囉嗦,都沒給我送一壇子雪過來。”程紫玉氣呼呼。“那一位也是沒良心,怎麽沒給我送點菊花來,我正需要降火呢!”
她前兩晚都在窯上,剛出來就瞧見了整個世界銀裝素裹。
被那兩人的閑情逸致一刺激,她也想弄個雪水泡茶。可她剛走到室外,就凍得直哆嗦。
這山頭上,冷風一吹,就如刀片割臉,哪裡還有勇氣去采雪。
“見色忘義。”
而更叫程紫玉覺得生氣的,是這天氣。
前一刻還雪花飄飄,怎麽這一刻連雪都停了?
“連這雪都來氣我。好歹也讓我瞧上幾片雪花呀。我都好多年沒見過這莊子上的雪了。”
丫頭們呵呵樂,“姑娘糊塗了吧?去年也下大雪了。您還在院門口堆了個倒立的雪人呢。”
程紫玉默,對她來說,那是五年前了呢。
江南少雪,更難得下大。
這次不見,下次再見荊溪雪,大概又要多年後了吧?
她正微微遺憾,老天卻似聽見了她的心聲。
又見雪花飄了起來,綿綿軟軟落在了她的頭頂,肩頭和手心。
她笑了張開了手臂。
“來,雪再大點。”
果然,下一瞬,飄揚的雪花帶著梅香密密襲來……
天空已經放晴,卻只有她頭頂這一片天在飄雪。
何需抬頭。
自然是他來了!
老天沒有成全她,可卻有他來完成她的心願。
程紫玉站在樹下,卻沒有被一塊整雪砸中,上方落下的皆為細細碎碎的小雪花。
他並不是在樹間搖晃枝丫,而是拿他的內力打在樹枝的厚雪層上,隨後迅速揮掌,用掌風把雪打散。
風一吹,一片片雪花便再次空中舞落……
他忙著,她笑著,正是他要的。
可程紫玉的眼裡早已沒了雪花,隻瞧見了踏雪而來,幫她實現願望的他。再美的景,都不如他!
之後,他帶她上了樹,為她擋了風,摟她在懷裡,為她采了滿滿兩甕梅香雪,約好埋起來以後喝。
采完雪後,她又瞧見,屋頂上他已經堆好的兩個雪人。一男一女,相顧而笑,正是他二人的形象。他大概已經來了很久了吧?
“你就是來為我實現願望的?”
“我怕再不來,你要連我也一道罵沒良心。你要是成了怨婦,那一定是我的錯。”
程紫玉呵呵去掐他,而他卻打開懷抱任她擺布。
於是乎,枝丫間的大塊積雪撲簌撲簌往下墜……
丫頭們被連砸了好幾下,個個脖間灌了雪,趕緊四散逃去屋中整理,除了程紫玉,誰也沒瞧見李純唇邊勾起的一絲壞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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