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城不僅是天下間最大最繁華的城市,也是歷代歷朝最大最繁華的城市。
從沒有哪個城市像它這樣壯闊、華貴,和優美;也從沒有哪個城市像它這樣包容、大度,和自信。
關中一地,自往古之時便龍脈盤結,是定國守業的風水寶地。因而,前代但凡大一統的強盛王朝,便沒有不在這裡大興宮宇、建立都城的。
牡丹王朝自開基立業之初,自詡為寰宇之內最大之國,理所應當也要在這龍脈上立都。不但要在這裡立都,甚至還要以國家的名字來命名它為:牡丹之城。
牡丹,不但是蒼氏一族的圖騰,也是這個城市的圖騰,更是這個國家的圖騰。它所象征的和平強盛、雍容富麗、博大自信、秀雅風流,是這個王朝的寫照,也是這個城市的寫照,更是那一群勵精圖治的開國君臣心聲的寫照。
如今,四百多年過去了。天下太平了四百年,王朝輝煌了四百年,都城繁囂了四百年。許多敗落、腐朽、貪婪、自大、愚蠢,便在時光的堆積下,漸漸侵襲到了這巍巍大國的各個角落,滋生了隱隱的裂紋、動蕩和潛在的危機。
但是,畫卷上的折痕,隻要不折斷畫卷,便不會使畫卷減價,反倒會增添它的古韻;錦袍上的虱子,隻要不咬爛袍面,也不會使錦袍變黯淡,反倒愈發凸顯了它別樣的華美。
如今,這王國如此,這王城亦如此。皇族,貴族,官僚、庶民,賤民,以及外邦的使節和胡客,依舊像往常一樣,穿梭其間,忍受著或大或小的煩惱和苦楚,更享受著亙古不變的繁華與驕傲。
燕觀雲和謝月清、謝星極一行,今日並未騎馬,而是讓管家謝和備了一輛軟座馬車,打算輕輕松松、悠悠閑閑地在都城裡逛一日。三人由南而來,自明德門而入。進了城,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條寬近五十丈的繁鬧大街。只見街面上車輛往來,人煙盤桓,兩側樓宇林立,商號密集,茶坊酒肆,高高低低,顧客盈門,絡繹不絕。
星極見了,深深吃了一驚,道:“世上竟有這樣壯闊的大街!夢裡也難以見著!”
謝月清笑道:“這便是有名的朱雀大街,乃是牡丹城的中線,北面正對著皇城,南面直通到終南腳下。因此又號做‘天街’。除了東西二市,就數此處最為繁華了。”
燕觀雲說道:“前人詩裡所說的‘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便是此處。”
星極笑道:“雲伯也會吟詩了。果然是好去處!”
謝月清又說道:“天街兩側除了這些商貿之所,也有幾處名勝。”
星極忙問:“是何名勝?”
月清說道:“緊貼著天街的有:大興善寺、玄都觀、薦福寺;往西又有崇聖寺、西明寺;往東又有崇濟思、慈恩寺。”
星極道:“淨是些寺廟道觀啊?今日隻想看熱鬧,那清淨之所,來日再去拜會吧。”
燕觀雲笑道:“要熱鬧有何難?在這天街上略轉一轉,稍後便去西市。”
這世上不怕繁華少,就怕繁華多。繁華一多,人便眼花繚亂,見著什麽都好,卻又什麽都難以靜下來細看了。三人竟不下車,隻扯開簾子,在朱雀大街上乾看了個來回。無非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一番。
不多時,三人便到了西市。令車夫在市外看著馬車,三人閑著步子,穿門而過,踩著青石,朝市裡逛來。但見商鋪鱗次櫛比,行人摩肩擦踵,
精巧物件琳琅滿目,新奇玩意應接不暇。老少攜手,男女並肩,五湖四海全是客人,天南地北盡是鄉音。 原來這牡丹城裡最是繁囂處,便是城東的東市和這城西的西市。東市緊鄰興慶宮,周圍各坊裡多是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的宅邸,以此珍奇之物雖多,卻奢侈昂貴,不接煙火氣。
而西市則不同。四圍多是平民百姓住宅,經營的也都是些飲食、布匹、香燭、首飾、筆墨、藥品、瓷器等日用之物。更有無數外邦商販旅客,在此貿易往來。市內所涉行業有兩百多個,固定商戶竟有四萬多家。繁盛熱鬧,普天之下,一時無倆。因此,世人都把西市喚做“金市”。
三人在西市裡左瞅瞅,右看看。星極忍不住買了點小孩子戲耍的小玩意兒,末了又覺得他兄弟二人出來玩,卻把母親一個人閑在家裡,過意不去,孝心忽然發動起來,便拉著月清給母親挑了幾樣款式新穎的首飾,看見胡人賣的布匹鮮豔光潔,便也亂扯了幾尺。
燕觀雲跟在後面,不似個護衛,也不似個俠客,倒成了個拎包裹的家奴了。
走了不多時,來到西市西北角上,見有一個偌大的放生池,許多人在那裡圍著放生祈福,也有許多人將銅錢丟在池底玩耍。池子中央是塊凹面的大石,狀如巨碗,淺淺地伸出水面。
有些氣力大、準頭好的,將銅錢遠遠地丟進了石碗裡,便歡呼雀躍,好像得賞了一般。丟不進去的,也隻搖搖頭,看別人丟。
星極見了,覺著有趣,摸出銅錢來,連丟了三枚,都砸在了石碗邊緣,滾向水裡去了。便喊著叫雲伯來丟。燕觀雲搖搖頭,說道:“我若丟了,便是欺負這些人了。”
星極見雲伯不肯,便央求兄長。謝月清接過銅錢, 笑了笑,隨手一丟,正穩穩地落在石碗當中。周圍人連連喝彩。星極見了眾人喝彩,便也心滿意足了,就好似是他自己將銅幣丟在了石碗裡。
三人又閑逛了片刻,腹中忽然都有些餓了。
星極便問:“哪裡有好吃的所在?”
月清道:“好吃的便在眼前。”
三人抬頭看時,見一排酒家擋在面前,熙熙攘攘全是食客。其中三五家門口都站著個模樣奇特的男子在招攬顧客。細看時,見這些人面目漆黑,毛發曲卷,大眼闊鼻,甚是醜陋。
燕觀雲笑著道:“這是昆侖奴。”
星極詫異:“昆侖奴?長飛哥哥在昆侖山難道要每日對著這些黑面人?這幾年可委屈了長飛哥哥了!”
燕觀雲聽了與謝月清相視一眼,忍不住大笑道:“昆侖山是昆侖山,昆侖奴是昆侖奴。昆侖山上並不產昆侖奴,昆侖奴也並不來自昆侖山。雖然都有‘昆侖’兩字,二者之間其實毫無關系。”
星極不解,問道:“那為何要將這些人稱作昆侖奴?”
月清說道:“聽聞古人曾以昆侖二字指代漆黑之物。本朝人見這些外來客面目如鍋底,便以昆侖相稱了。而且這些黑臉人,最初之時多為奴仆,所以叫昆侖奴。如今世道愈發開明,他們中的不少人也有了自由身,便在這西市上做些買賣。有本錢的便開了酒家營生。隻是‘昆侖奴’三個字卻叫順了口,改不得了。”
星極指著一家店,拍手笑道:“就是這家了!我看這個昆侖奴最醜,咱們便去他家!”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