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謝星極頭一次逛牡丹城,謝月清和燕觀雲便寵溺著他,由著他性子四處閑看。待到吃飯之時,謝星極看見一家不太大的門面,定要進去,理由不是那裡的飯菜美味,而是門口站著的昆侖奴夠醜。抬頭看時,見門額上懸著的牌面寫著三個字:草上仙。
二人便跟著星極大踏步朝這草上仙走去。
門口的黑臉昆侖奴見了,急忙迎上前,堆著一臉笑,操著一口純正的關中話,高聲說道:“三位客官,快快裡面請!好吃好喝好座頭,天上地下啥都有!”
星極一愣,抬頭望了一眼這黑臉客,心中有幾分忍俊不禁。這關中方言他倒是聽得多了,會寧一帶也常有人說。隻是猛地從這麽個怪模怪樣的異族人嘴裡說出來,盡管字正腔圓,卻是那樣的滑稽,有著一種難以描摹的幽默。他便捂著肚子,強壓著笑,學著那昆侖奴的語氣,也用關中話說道:“好滴!好滴!”這昆侖奴見客人學他,不由一愣,然後大嘴朝後一咧,露出一口極白的牙,那表情更是憨狀可掬。燕觀雲和謝月清看了也忍不住笑。
星極一面笑著一面朝裡走去。不想他光顧笑了,走得又急,沒注意腳下,一下子和一個金發碧眼、身姿婀娜的胡姬撞了個滿懷。那胡姬生得雙腿頗長,足足比星極高出一個頭。星極腳下不穩,一手正抓在她腰邊的裙帶上,一手抵到了她腰間。那胡姬一手抓住星極手腕,怒道:“哪裡來的莽撞漢!敢輕薄老娘!”說的卻是一口半熟不熟的本朝官話。
原來那昆侖奴在牡丹城裡一住三十多年,早已徹底漢化。不管是官話雅言還是關中方言,張嘴就來,說得地地道道。不看臉時,與本地人無異。因開酒家,為了與漢人競爭,便常用胡姬做招待。有客人時便穿雜其間,勸酒調笑,煽動氣氛。店裡生意好了,她們也可多拿賞錢。這已不是什麽新鮮事。而這名胡姬,卻初到牡丹城不過兩三年,雖學得些官話,終是口舌間還有幾分僵硬。
且說她方才本在樓上招呼客人,不成想遇到個憨人,碰了釘子,剛下得樓來,正沒好氣,卻又被星極撞在懷裡,便罵了兩句,正要發怒。睜眼看時,見是個粉嫩秀氣的翩翩少年,頃刻間怒氣全無。嘴角忽然含笑,眼裡也不禁脈脈起來,盯著星極柔聲說道:
“這位公子,奴婢失禮!不知公子是樓上坐還是樓下坐?”
因這外番的女子生來本就無甚義理束縛,性情灑脫,況且本朝又與前朝不同,不但以包容並蓄號稱,而且對婦女不似前朝壓製,因而民間風俗也比前朝開放,所以這胡姬身上穿得就有幾分坦蕩,許多肌膚就裸露在外。這對於市井間人本沒有什麽,星極卻是個世家子弟,未經風流場面,見這情形,不免立刻臉紅起來。急忙從胡姬手裡抽回手腕,低下頭,連聲道:“失禮!失禮!”
胡姬卻看著星極隻是笑。門口的昆侖奴見了,便衝著胡姬道:“你在那裡犯什麽呆?還不快引各位客官落座!”
胡姬聽了,朝昆侖奴翻了個白眼,便笑嘻嘻地引著三人在靠窗處坐了下來。不一時,各種時鮮菜蔬,精細肉盤便滿滿擺了一桌子。胡姬捧上酒來,與三人斟滿,欲要勸酒時,燕觀雲擺了擺手。胡姬見狀,便回身坐在了櫃台裡,不時朝星極身上望望,秋波頻送。
謝月清和燕觀雲見了,忍不住笑,說道:“星極,你今日可是有福分。初到牡丹城便有人愛!”
星極斜眼瞅了謝月清一眼,紅著臉說道:“我又不是故意撞她,
兄長何苦拿來取笑!” 燕觀雲便說道:“這不過平常事,一笑過了吧。星極還小!”
謝月清便說:“好好好!不取笑他了!來,咱們三個幹了這杯酒,看看這京都的酒有何不同!”
三人一飲而盡。燕觀雲咂巴了下嘴,對著月清說道:“滋味不錯,確是陳釀!”
星極卻直咳嗽,說道:“太烈,全無甘甜!”
那邊胡姬聽見他三人說話,立刻捧了一瓶幽紅的葡萄酒過來,與星極倒上。
星極連忙抬頭笑了笑,搖著手說道:“不勞姑娘,我自己來便可。”那胡姬笑著退去了。
謝月清看那酒色剔透,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個酒卻甘甜,並無沙場氣。”說著拿起瓶來給燕觀雲和自己都各斟了一杯。
正在這時,卻忽然傳來一陣杯盤碎裂之聲,隱隱還有人再醉罵著什麽。櫃台後的胡姬站在那裡,斜眼瞅了瞅樓上,皺起眉,臉上露出不悅。昆侖奴聽了,立刻碎著腳步上樓去勸,不一刻卻灰著個臉下來了。邊走邊說:“唉!今日生意又要慘淡了!”說著望了一眼胡姬。那胡姬卻隻攤開手,聳了聳肩。表示她也無奈。
店裡客人本就不多,樓上乒乒乓乓、嘈嘈雜雜一響,就更沒有什麽人了。原本半隻腳跨進門來的客人,聽見這響動,也都立刻轉身換地方了。店裡其他客人,也陸續離席。昆侖奴見了,不由得哭喪起臉來。那樣子望起來既滑稽又可憐。
那邊燕觀雲見了,便問道:“樓上何人吵鬧?”
昆侖奴生怕這桌也離席而去,忙湊了過去,解釋道:“不瞞客官說,樓上是位大老爺。”
謝月清便問道:“是什麽樣的大老爺,青天白日地要在上面摔盤子,不讓你做生意?”
昆侖奴一臉為難,躊躇了片刻,才說道:“是柳大人……”
謝月清略一思索,半開玩笑地說道:“不會是當朝太傅柳蘭之吧……”
那昆侖奴卻將雙手一垂,無奈地說道:“正是這個太傅老爺……”
三人見正是柳蘭之,不由得都吃了一驚。
昆侖奴接著說道:“他乃是王子之師,位居三公,誰人敢惹?莫說在這裡摔幾個盤子,就是掀起我這草上仙的屋頂,燒了我廚下的余糧,把我送到京兆衙門裡蹲幾年大牢,也不是什麽過分的事……”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