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嘯,火光照亮了小院。
崇盛推門而出,只見王道士帶著數百村民圍住了院子,找尋著什麽。
“道長?這是?”崇盛上前問道。
“道友,旱魃妖孽今晚又出來害人,應該是躲在這裡,你有沒有看到?”王道士說著在小院裡翻騰起來。
“道長你是不是弄錯了。我一直在草屋中,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不會弄錯,你看!”王道士說著將火把照在地面,一條血跡從遠處延伸而來,到院子裡便斷了。
“這是旱魃的血?”崇盛一臉疑惑的問道。
“對!這旱魃妖孽禍害村子好幾年了。今晚我正在李保長家中小飲,突然聽到後院馬廄一陣嘶鳴,追出去時已經晚了,兩匹良駒被旱魃咬死。”王道士邊說邊搜尋著整個小院。
竹籬笆圍成的小院並不大,左邊是空狗窩,右邊是一大堆稻草,中間種著一些蔬菜。
“那畜生已經咬死我十幾匹馬了,今天一定要殺了它。”李保長在四五個家丁的簇擁下氣急敗壞的說道。
“對!不能再讓它跑了。”村民們舉起火把高聲喊道。
“這旱魃是人是獸?”崇盛聽著眾人的話,聯想著。
旱魃之物本為傳說,無跡可尋。為何在這澤毓村村民口中,竟似時常出現一般。
“是妖!”王道士說完,拿著長劍走向稻草堆。
崇盛感覺氣氛不對,側目看了婦人一眼,那婦人正極度緊張的看著稻草堆。
難道真有什麽藏在稻草堆中?
“畜生,你給我出來。”王道士說著將長劍狠狠的刺入稻草堆中,然後往出一拔,草堆中並無異常,婦人長出了一口氣。
王道士並不甘心,又連刺數劍,草堆中依然沒有動靜。
“怪了,難道又讓那畜生跑了?”王道士疑惑的轉身說道。
“道長,你的劍!”人群中驚恐的喊道。
王道士低頭一看,長劍已被血染紅。
“好啊,果然藏在這裡!拿火把來,給我燒!”王道士撤後幾步,奪過一個火把扔到了稻草堆中。
前排的村民聞言紛紛把火把扔向稻草堆,稻草燃了起來,火光瞬間將小院照亮如同白晝。
“道長,如此縱火,恐怕這房子也要燒著。”崇盛看著火勢越來越大,強壓著心中的怒火說道。
“道友,除魔衛道乃我輩天則,隻要除了這旱魃,區區一間草房有什麽打緊。”王道士笑著擺了擺手,接著說到:“你們幾個去河邊打水,控制火勢,別讓火燒到其他房子。”
話音未落,婦人的草屋頂上已經有了火星,十幾名壯漢明明提著水桶,卻眼睜睜看著大火燒著草廬,不去救援。
“娘,我們的家!我的兔子。”男童看著自家被火燒著,著急的拉著婦人要去救火,婦人將他緊緊按在懷裡,無聲的哭泣。
看著這欺凌一幕,崇盛怒火中燒。但一想到婦人明天便要被趕離村子,與其救下這簡陋的草廬,不如給婦人一筆錢讓她好好安頓生活。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靜觀其變。
如此失去人性的村子不待也罷。
一群麻木的人圍觀著滔天的火海,可是直到火勢漸弱,那稻草堆中依然毫無動靜。
“被燒死了?”王道士居然也有幾分本事,長劍一揮,劍氣破開火勢,黑灰中儼然有一團黑漆漆留著血水的肉團。
道士用劍挑開肉團,圓滾滾的眼珠,冒著熱氣的腦漿,
這肉團居然是一個馬頭。 李保長見狀氣暈了過去:“我的馬啊!”
“旱魃果然藏在這院子裡!”王道士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婦人的頭髮:“你這妖婦,說,你把旱魃藏到哪裡了?”
“放開我娘。”男童緊緊抓住王道士的手臂哭喊著,王道士看都不看一眼,飛起一腳把男童踢到一邊,倒在地上的男童掙扎著想要爬起,卻怎麽也站不起來了。
“放開她!”枯榮再也忍不下去,伸出手掐著道士的脖子,將他高高的舉了起來,道士艱難的喘著粗氣松開了揪著婦人頭髮的手。
“放了他,枯榮。”崇盛說完,枯榮松開了手,道士捂著脖子一個勁的咳嗽。
“道長,看著你道貌岸然,為何一再欺凌弱小婦孺?”崇盛黑著臉質問道。
“道友,你冤枉我了,我沒有欺凌婦孺,這女人真的是妖婦,與那旱魃是一夥的,不信你自己問她。”道士嘗過枯榮手下的厲害後,再不囂張跋扈,轉而叫起冤屈來。
“可有此事?”崇盛回頭一問,婦人啜泣著一個勁的搖頭。婦人一再反常的表現,令崇盛無法分辨到底誰是誰非。雖然婦人是弱勢一方,但如果真的窩藏妖邪,禍害鄉民,那也是罪不可恕。不過崇盛一想到村民那可憎的面目,他依然相信婦人是無辜的。
“你不要怕,如果有冤屈盡管說出來,我為你做主。”崇盛緩和語氣,輕聲對婦人說道。
“那旱魃和這妖婦就是一夥的,道長如若不信,隻要今日殺了這妖婦,那旱魃定會出來報仇!”李保長聽了道士的話,誤以為崇盛也是修道之人,憤憤不平的說道。
“你閉嘴!”崇盛狠狠的瞪了李保長一眼。
“道長,難道你要庇護妖邪,讓那妖邪繼續荼毒我們村嗎?”村民中一位白發長者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盯著崇盛的眼睛嚴肅的說道。
“對!這旱魃去年咬死了我家唯一的羊,那是我給我爹看病的錢。”一位精壯的男子也站了出來。
“年初時候,我親眼看到這旱魃在河邊吃掉了王寡婦家的二丫頭。”
越來越多的村民站了出來,將崇盛圍住。
眾目睽睽,百夫所指之下,崇盛退了幾步,他希望婦人自己能夠把冤屈講出來,可那婦人面對指責不發一言,隻是哭泣。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我親手示范給你,道長。”李保長奪過家丁的刀,小跑數步,朝著婦人砍來。
崇盛正欲阻攔,突然傳來一聲狼嘯,狗窩中飛出一個長毛怪物,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將李保長撲倒在地。
“妖物!”枯榮見狀雙刀一閃,刀鋒朝著那怪物斬去,刀鋒而至的一刹怪物憑空消失,地上隻留下驚魂不定的李保長。
“在上面!”枯榮大喝一聲魚躍飛起,雙刀對空一斬,怪物應聲從空中掉了下來。
落地的一瞬間,那怪物不顧受傷之痛四蹄蹬地,快若鬼魅一般在人群中飛竄,村民驚嚇之下四散奔逃。
為了避免誤傷無辜,枯榮收起雙刀,運轉輕功,在人群中閃轉騰挪,追趕起怪物來。
這長毛怪物全身毛發豎起,四蹄生風,敏捷如豹,在月下如同閃電,身形閃過之處隻有虛影,枯榮接連撲空。
枯榮有些懊惱,之前輕功不如崇盛,現在身法又跟不上這怪物,難道是自己懈怠了修行所致?
一怒之下,枯榮背後銀龍槍尖飛出,化作銀色長龍,飛索一般卷住了那怪物逃逸的路線。
那黑毛怪物見無可逃避,一躍而起,伸出前爪想要抓住銀龍槍尖,半尺長的爪尖與銀龍槍相接的一瞬,鮮血噴湧,爪尖碎了一地,銀龍槍尖也息了神威,安靜的插在地上。
怪物接連遭受重創,淒慘的嚎叫著,鮮血灑了一地,瘋狂的逃亡。
那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數十個膽大的村民拿著火把圍成人牆,驅趕著怪物。
眼見枯榮追不上那怪物的身形,崇盛當下鎖定怪物的虛影,扔出懷中折扇。
折扇迎面而來,怪物正想回頭躲避,崇盛的身形已在它身後,怪物逃竄不及,被崇盛重重的踩在了腳下。怪物拚盡全力掙扎,卻無法從崇盛腳下逃脫,悲戚的長鳴,那聲音如病狼,又如嬰孩。
“道友法力無邊,終於抓住了旱魃!”王道士收起長劍,滿臉堆笑的對著崇盛說道。
“是啊!是啊!道長你終於把這畜生製服了!”李保長推開眾人,拍了拍土向崇盛陪笑道。
“道友既然製服了旱魃,還請道友除了這妖孽!功德無量。”
崇盛原本也想手刃了這怪物,但是聽到怪物那異常悲戚的哀嚎,心中不知怎地突然生了惻隱之心。
枯榮以為崇盛有礙身份,不想沾了血,於是拔出短匕想要替崇盛除了這怪物。
“求你們饒了他!他不是旱魃,也不是畜生,他是人!”一直在哭泣的婦人突然大聲喊道。
“人?”崇盛大驚之下,控住怪物背上穴道,將長毛怪物正面翻了過來。
果然是一張人的臉,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狼一般發亮的雙眼死死的瞪著崇盛,兩顆過長的虎牙,撐開了嘴唇,裡面全是汙血。
“求你們放了他,他還是個孩子!”婦人哭著跪了下來。
“我就說村裡怎麽會又出現魃怪,果然是那孽種!”李保長說著不屑的啐了一口。
“你說這是個孩子?”崇盛仔細的打量著怪物,這怪物約十來歲孩子的身形,全身都是老繭和疤痕。前肢畸形發育異常健碩,後肢短小彎曲,身上裹著幾片破布,長發包裹著全身,幾乎托到了地上,手腳的指甲異常厚長,此刻刀傷處正在流血。
“他是我的外甥。是我害了他。”婦人跪在地上痛哭著。
“道友,你別聽著妖婦胡說,快殺了這旱魃!”王道士著急的對崇盛說道。
“你閉嘴!婦人,如果是你外甥,為何變成了這副模樣?”崇盛大聲的呵斥王道士,王道士歪過頭去不敢再吱聲。
“我丈夫的堂姐天生有月蝕病,村子裡一直把她當做妖物。後來堂姐未婚而孕,也不說孩子的生父是誰,就把孩子生了下來。十年前,這孩子不滿兩歲,村子裡生了旱災,王道士和李保長說我丈夫的堂姐是白毛怪,是女魃,隻有吃了她的肉,旱災才可消除。村子裡人把堂姐分吃了後,到處找這孩子要把他也吃了。我一個弱婦人,無能為力之下,隻好把這孩子丟到了後山。”
婦人說到這裡,那孩子突然悲鳴起來:“啊嗚,啊嗚。”崇盛趕緊替孩子止住了血。
“我原以為這孩子死在了後山,直到前些年我丈夫上山打柴,發現狼群中多了一個毛孩子,才知道原來他沒死,跟狼混在了一起。我丈夫試著接近他,他也不說話,好像還認得我丈夫。從那之後我們夫婦便經常去山上看他,那些狼從不咬我們,每次我們看完孩子,狼群便帶著他走了。”婦人泣不成聲。
“這幾年,這孩子大了,經常偷偷跑山下來看我們,還給我們帶一些肉。有一回他被村裡的人看到了,人們便說他是旱魃,追著打他,那之後他就開始襲擊村子裡的牲畜。”
“你胡說!這畜生不止襲擊牲畜,還吃人。我親眼看著他在河邊吃了王寡婦家的二丫頭。”
“我沒胡說,王寡婦家的二丫頭是淹死之後才被他吃掉的,這孩子從來沒有主動襲擊過村民。要說吃人,難道你沒吃過嗎?”婦人反問之下,說話的村民啞口無言。
“是你們!把這孩子生生逼成了一頭狼,而狼卻養育了他,你們連禽獸都不如!”婦人指著圍觀的村民罵道。
“蒼天!這便是人世嗎?”崇盛悲憤至極,仰天長嘯。
一道霹靂劃過長空,暴雨傾盆而下。
“道友,即便是人,這怪物也已非我族類,趕緊殺了他,免除後患!”王道士對著崇盛說道。
崇盛全身都在顫抖,他捏緊了拳頭。
“道長,難道你要庇護這怪物?來呀!殺掉這怪物者,賞銀五十兩。”暴雨中李保長大喊一聲,那些村民瞬間來了勁,舉起了手中的刀和棍。
村民們小心翼翼的向崇盛走去,盯著躺在地上的狼孩,眼中放出光來,那種貪婪的眼神,崇盛之前見過。
“疼,疼。為,什,麽?為,什,麽?”暴雨傾瀉,仰面而躺的狼孩,雙眼空洞的望著黑雲密布的夜空,嘴裡吐出幾個不連貫的字來。
他向何人發問?也許是問天。
所問何事?也許是問這苦難因何而起,也許是問為何他的鄉親父老想要殺他,崇盛不得而知。
崇盛環視著步步緊逼的村民,冷笑著。
“孩子,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崇盛低下頭,對狼孩耳語完,解開了狼孩的穴道。
又一道驚雷落下。
狼孩猛的從地上躍起, 大聲的嚎叫著撲向李保長,轉眼間他的尖牙就咬斷了李保長那肥碩的喉,李保長還未來得及求救,便倒在了地上。
王道士驚懼之下拔出長劍劈向狼孩,狼孩靈活的躲過,登踏著王道士的左臂,借力躍起,張開嘴死死的咬住了王道士的脖子,王道士掙扎了幾下,斷了氣。
“啊嗚!啊嗚!”鮮血沾滿了孩子的臉,孩子踩在王道士的屍體上一個勁的嚎叫。
那是對天道的怒火,是對煉獄人世的怒火。
村民們早已逃之夭夭,暴雨澆滅了燃燒的草廬,黑夜中突然閃出幾十點明亮的綠光。
“它們來接他了!”崇盛平淡的笑了笑。
看到綠光後,狼孩雙手伏地,後腳蹬了一下地面,朝著綠光狂奔而去。
雨夜中的狼群悄無聲息的迎了過來。為首的狼約有一人多高,通體白毛,那孩子騎在白狼身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崇盛,狼群圍著崇盛幾人,急速的奔走起來。
枯榮想要拔刀,崇盛搖了搖頭:“犬神!”
在中土大陸的傳說中,犬神是一種通靈的山精,是所有狼的王。
“啊嗚!”孩子對著崇盛接連叫了幾聲,狼群迅速退去,白狼馱著孩子輾轉數圈,突然躍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也許那白狼就是孩子的父親。”婦人倒在雨水的泥濘中自言自語的說道。
崇盛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從懷裡拿出一錠百兩官銀遞給婦人:“明日你便帶著你兒子另找個地方生活吧。這狼孩可有名字?”
“有。他母親叫他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