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你聽這狼嘯。會不會是蒼犬?”
“不會,蒼犬現在已經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地方。”
星月夜,崇盛站在高山眺望,遠處的城燈火璀璨。跋涉許久,終於到了聖朝京都昊天城城郊。
“公子,此山距離昊天城還有二十裡路,我們是否趕路,到了昊天城再歇息?”
“不,今晚我們要去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崇盛曾無數次夢到過。
崇盛生下來那天,母妃原寶兒就死了。所有有關母妃的事都是原老師跟崇盛講的。
母妃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崇盛的生命。崇盛曾無數次幻想過母妃的樣子,可每次都只是一個模糊的虛影。
有時候崇盛會覺得母妃就活在自己的身體裡,每天陪著他,看著他。
“公子,去失落荒原前,記得去昊天城外的無瑕居,拿回屬於你的東西。”
“無瑕居是什麽地方?”
“無瑕居是你母妃出閣前居住的別館。”
一片茂密的竹林,耳邊有溪水潺潺的聲音,遠處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燈火。
跨過溪水上的竹橋,眼前有一座竹林別院。
綠竹圍成的籬笆,綠竹搭的竹屋。
“咳咳,外面的客人,既然來了就進來吧。”昏黃的燈火搖曳在微風中,一個極為蒼老的聲音從竹屋中傳來。
“驢三爺?他還活著?”崇盛雖然第一次聽到這聲音,但心裡卻無比親切。
“驢三爺是你母親以前的侍衛長,如果現在還活著,應該已經七十四歲了。”驢三的故事,崇盛從原印那裡聽過無數遍。
崇盛快步走上竹階,推開了竹門。
“驢三爺?”
眼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對著燭火穿著針,針眼太小,老人的線總是穿不進去。聽到崇盛在叫自己,老人放下了手中的針線。
“哎。好多年沒有人這麽叫過我了。幾位小夥子,夜太黑,你們迷路了嗎?”
“不,我是專門來找驢三爺你老人家的。”崇盛緊緊抓住驢三的手欣喜的說道。
“哦?小夥子,你走近點,讓我好好瞅瞅你。”驢三眯起眼睛,吃力的歪過頭對崇盛說道。
崇盛激動的點點頭,湊近了燭光。
驢三盯著崇盛看了大半天,伸出了左手,摸著崇盛的臉頰:“小夥子,你是原家的人吧?我早就跟原家沒有關系了。”
“不,我不是原家的人。”
“哦?小夥子,你姓什麽?”
“我姓鄭。”崇盛用無比期待的眼神看著驢三爺,老人的雙眼已經渾濁,臉上密布著皺紋。
“你是?”驢三隻說了兩個字,嘩的一下,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接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奴驢三,見過少主人,你,你,終於來了。”
驢三老淚縱橫,臉上既有喜又有悲,這一幕深深地觸動著崇盛:“三爺,你起來,你起來。”
“少主人啊,你叫老奴等的好苦啊!咳咳。”
崇盛輕輕的拍著驢三的背,眼睛濕潤了。
“少主人,我整整等了你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啊!”驢三抓住崇盛的手臂,不斷的咳嗽、哭泣、顫抖。
“三爺,你起來。辛苦你了。”崇盛想要扶起驢三,可是驢三一個勁的搖頭。
崇盛眼前仿佛出現了原老師口中,曾經那位武功卓絕,沉穩可靠的驢三,出現了那些母親原寶兒的過往。
原來歲月是如此這般冷酷無情。
“少主人,主人出閣前要我好好守在無瑕居,等她回娘家的那天。可是主人去了離國就沒了,我想著等少主人長大了,他一定會回到無瑕居,來看他母親生前住的地方。所以我就一直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
“我知道,我知道,三爺。”原印以前跟崇盛說過,驢三曾是原寶兒身邊最可靠的侍衛,曾經救過原寶兒三次。原寶兒出閣時要驢三守在無瑕居,如果驢三還活著,他一定就在無瑕居,不管過多少年。
直到親眼看見,崇盛才知道世間真的有如此重情義的忠仆。
“三爺,我能看看你胸口的傷嗎?”
“好。”驢三擦乾眼淚開心的笑著敞開了衣袍。
一道食指長的劍傷從驢三的左胸直接穿透到了背部,傷痕歷久彌新。
原印說過,那是最危急的一次,六十名刺客圍攻原寶兒,驢三,原印、原寶兒三人與刺客鏖戰許久,原寶兒體力不支,眼看就要被刺客的長劍傷到,驢三奮不顧身的擋下了這一劍。
這一劍擦著心臟過去,驢三距離死亡只有一張薄紙的距離。
“三爺,謝謝你。”崇盛輕輕的摸了摸驢三的傷痕,替驢三把衣袍穿好,將驢三扶到了自己對面的竹凳上。
語言是如此的乏力。崇盛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中那份感動的崇盛只能對驢三說聲謝謝。
“少主人,原印還活著嗎?”
“還活著。”
“那就好,少主人,原印有沒有什麽東西要你交給我?”
“有,我都忘了。”崇盛笑了笑,從懷裡拿出了一支金釵,驢三接過金釵對著燭光反覆的看了起來。
“沒錯,是主人的釵,這是主人第一次盤發時用的釵。”驢三說著,眼睛重新被淚水淹沒。
崇盛從袖中拿出錦帕遞給驢三,驢三沒有接。
“二十一年前,主人第一次穿女裝,盤長發把我們這群老奴都給逗笑了。咳咳咳。”驢三咳得越來越重,直到咳出血來。
“三爺,你生病了嗎?”崇盛替驢三擦去嘴角的血跡,著急的問道。
“老毛病了,不打緊,十年前我染了風寒,這竹林裡濕氣重,一直也不見個好。咳咳咳。”
“三爺,我扶你先休息吧。”
“不用,少主人,你且跟我來,咱們辦正事。”
驢三吃力的從凳子上站起,駝著背,背著手,對枯榮和王佐說到:“你們兩個先在這裡等著。”
驢三說完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門,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兩步,崇盛趕忙上前扶住驢三。
後院很開闊,種滿了鬱金香,月夜下香氣撲鼻而來。
“這花是主人種的,她出閣時候是一千三百株,現在還是一千三百株,老奴不敢動。”驢三邊咳邊說。
穿過竹廊有三間正房,修的精致典雅,驢三推開其中一間:“這是主人以前的正堂。”
正堂燈火通明,裡面放著八張座椅,中堂處掛著一幅碧水濤聲圖。
“每晚我都會把每間房的燈火點亮,這竹林太大了,我害怕少主人你迷路,有了燈火你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家?崇盛聽著驢三的話,心裡充滿了暖意。
“這裡就是主人的家。主人可不願意在京都的原府裡待著,那裡太吵。這是主人的書房。”驢三說著又推開了一間房的房門。
裡面放著幾個紅木書架,一張紅木書桌,簡單樸素。
崇盛看著書房的陳設,一想起母親未嫁時就坐在那張書桌前看書,淚水漸漸朦朧了雙眼。
“這間是主人的閨房。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和主人出閣時一模一樣,老奴平日裡也就掃掃灰塵,一樣都不敢動。你看這張桌子,擦得時間久了,漆全掉了。”驢三說著走進閨房,崇盛也跟了進去。
這間閨房也極簡單,一張木床,掛著灰白色的床簾,一張小八仙桌,桌上放著青瓷的茶壺,茶碗。
“三爺,我母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崇盛突然向驢三問道。
驢三臉上浮現出笑意,接著又連咳數聲:“主人啊,就是一個俠女,敢愛敢恨,有情有義,好抱打不平,對我們這些下人就像親人一樣對待。”
驢三的描述和原印略有不同,在原印的回憶裡,原寶兒是一個女神,是一個有些調皮卻又無比善良的女人。
“少主人,你跟主人長得真像。原印那小子不知道有沒有給你講過主人當年的英雄事跡。”驢三臉上的皺紋全舒展開了,笑的像個孩子。
“講過不少。”崇盛紅著眼對驢三笑著。
“少主,你先坐下,主人的事啊,講三天三夜都講不完。主人是原平大人的庶女,她從來都不喜歡穿女裝,隻喜歡打架。帶著我們這幫人專揍那些京都的紈絝惡少。我、原印、秋明、還有去年死了的謝麻子,那時候跟著主人可風光了,雖然得罪了不少達官貴人,但是京都沒有一個人敢惹主人,我們打架也沒輸過,除了那次遇到那個人……”
“哪個人?”
“沒,沒誰。”驢三臉上有些異樣拿話搪塞了過去,崇盛也沒再多問,繼續聽驢三講。
“主人在原府並不受原平大人待見,跟那些少爺小姐們也格格不入,所以主人不喜歡住在原府。但主人待我們這些奴才就像親人一樣,誰有困難都會全力去幫,誰有事主人都會衝在最前面。我們四個當年發下毒誓,這輩子這條命隨時都可以為主人獻出來。原平大人當內閣宰輔那一年,主人帶著我們這些下人從原府中搬了出來,建了這座無瑕居,一晃二十六年過去了。”
“聽說今年年初外公出事了?”
“都是宮裡那點破事,鬥來鬥去的。現任的內閣宰相是太子黨,而原平大人是二皇子的人,今年正月皇后的寢宮發生了巫蠱案,原平大人在聖域外沒有支持的封國勢力,所以二皇子便拿原平大人當了替罪羊。如果主人還活著,有離國的支持,二皇子是斷然舍不得拿原平大人去頂罪的。”
“難道不是外公一直在宮內撐著離國嗎?”
“政治就是互相利用,離國有兵馬,原平大人有權勢,原平大人在朝內幫襯著離國,而離國是原平大人的底氣和腰杆子,主人是二者的紐帶。主人死後,原平大人和離王早就離心離德,再也互相撐不起來了。”
“那外公現在如何?”雖然從來沒有跟這位所謂的外公有過交集,但畢竟血濃於水,崇盛還是有些關心外公一家的安危。
“原平大人被賜了禦酒,原氏一族抓的抓、殺的殺,門客故吏也樹倒猢猻散,如今就剩下京都那座空宅子了。”
“唉。”崇盛現在自身難保,想要幫助母妃娘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少主人,老奴光顧著叨叨了,你且稍坐片刻。”驢三說著站起身走向那張木床,掀開薄被,打開了木床上的暗格,拿出了一個精致的錦盒。
“這是主人出閣前留下的東西。對於主人來說這東西很重要,所以沒舍得帶去離國,老奴奉命一直守在這裡,現在我把它交給少主人你。”驢三說著將錦盒遞給崇盛。
“這裡面是什麽?”崇盛看著那錦盒上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麒麟,這就是原老師要自己來取的東西?
“你打開看。”驢三笑了笑。
崇盛打開錦盒,裡面用錦緞包裹了數層,層層揭開,崇盛愣住了。
“少主人,你怎麽了?”驢三察覺到崇盛的異樣趕忙問道。
崇盛默默的從懷裡拿出一個木盒放在了桌上,對著驢三打開。
“怎麽會?為什麽這東西會在少主人你手上。”驢三驚訝萬分的問道。
桌子上兩個打開的木盒,裡面都裝著碧玉,一塊的形狀是陰陽魚狀的陰部分,正是舒含章送給崇盛的那塊,另一塊是陰陽魚狀的陽部分,兩塊剛好合成一塊完整的玉璧。
“這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崇盛拿起陰玉對驢三說道。
“天意!果真是天意。無雙陰陽玉居然有重和的一天。”驢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斷的感慨道。
“無雙陰陽玉是什麽?”
“是價值連城的寶物。”驢三面色凝重的搖著頭說道。
“三爺,你好像知道些什麽,能不能給我講講這無雙陰陽玉的來歷?”崇盛疑惑的問到。
按照舒含章所說,這陰玉是從聖帝寶座處偷來的,那為何自己的母親居然有另一半的陽玉。難道陰玉是外公家被抄沒後聖帝搶去的?
“這陽玉是主人的一位朋友送給主人的,真是天意。”驢三無神的坐倒在凳子上拿起了無雙陰陽玉:“原本這陰陽玉是絕無可能再合璧的。”
“朋友?三爺能告訴我是誰嗎?”聽著驢三話外有話,崇盛更加疑惑不解。
“少主人,有些事情我曾發過毒誓,終此一生都不能告訴任何人。”驢三放下無雙陰陽玉嚴肅的說到。
“三爺,你說這陽玉對我母妃很重要,如果你能跟我說出來歷,也許我就能知道很多母妃的往事,你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母妃。”
“其實有些事是應該讓少主人你知道的。”驢三頓了頓,咬了咬牙:“好!我就告訴少主這玉的來歷,這玉名為無雙陰陽玉,為世間至寶,它是……”驢三說到這裡,突然目光呆滯的停住了。
“三爺?”
驢三一動不動,過不久,咽喉處滲出血來,崇盛大驚之下抱住驢三,摸了摸脈息,驢三已經死了。
七支如頭髮絲般細的銀針,穿透了驢三的喉嚨。
“枯榮!枯榮!”崇盛抱著驢三大聲喊道。
“公子怎麽了?”枯榮趕忙衝了進來。
“你剛剛可聽到有何異動?”崇盛緊緊的撕著驢三的衣衫,眼中留下淚來。
“沒有任何異動。公子,怎麽了?”枯榮說著注意到驢三咽喉處正在不斷的流血。
“三爺死了。在我眼皮底下被人殺了。”雖然和驢三隻相處短短半個時辰,但驢三的忠義和守諾早就令崇盛感動不已,在崇盛心裡驢三是母妃過往的見證者,更是自己的親人。如今驢三死在自己面前,崇盛隻覺得心如刀割一般痛。
居然有人能在自己和崇盛未察覺的情況下,殺人於無形中,到底是何方神聖?這人又為何要殺一位將死老人?枯榮想著後背上生出冷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