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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帝業》第113章轉戰汾北
三月,天氣稍稍變得暖和了一些,但還是寒冷。

 同州,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亭台樓榭無一不是美輪美奐,望著仿佛如同仙境。

 一座水榭前,池水上浮著一層薄薄地冰,偶爾有一兩條錦鯉浮上水面呼吸。

 忽然,一陣轟響,魚兒被這聲音驚嚇,迅速潛下,消失無蹤。

 北周大塚宰宇文護正在大發雷霆,一張文案被掀翻在地,各種公文戰報揮灑了一地,“廢物,廢物!你們統統都是廢物!”

 他還不解氣,一腳將參軍郭榮踢翻在地,“十五萬人!我們有十五萬人!居然被斛律光壓在同州打了半個月,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我留著你們有何用?”

 郭榮剛剛從地上爬起,一腳又蹬在他肩頭。宇文護居高臨下注視著他,說:“老夫如此信重你,這半個月來你敗了七次,老夫的臉面都讓你給丟盡了!”

 宇文護今年五十有七,但身體看上去還算硬朗,胡須頭髮盡皆斑白,但是保養得宜,看上去也不過四十余歲左右。此時他滿面漲紅,顯然是真的動怒了。

 “大塚宰息怒,暫且放過他,饒他一命……”大將軍劉勇看宇文護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氣想必消得差不多了,這才出來勸阻。

 “老夫要如何息怒!當初他信誓旦旦的和老夫保證,不到三日,必定打敗齊軍,但是到如今,斛律光的帥旗依舊插在城下!”宇文護咬牙切齒,“他這是在打老夫的臉呀!老夫焉能不怒?”

 若非如此,他宇文護何必要和一個小小的郭榮計較?就是那長安城裡的皇帝,搞得那些偷偷摸摸的小手段,他也不過當作小打小鬧。

 “可大塚宰,我們不是沒有組織過大軍圍殺齊軍,但是齊軍戰力實在是超乎想象……堪稱天下至銳……”

 侯龍恩也開始插話,道:“前些日子,我們惱怒宇文憲敗得如此之快,現在看來,宇文憲可以和斛律光周旋這麽久,還真是本事……”

 他不提宇文憲還好,他一提宇文憲,宇文護更加憤怒了。

 東征是宇文護的意思,宇文憲負責出謀劃策,是宇文憲建議由他去攻取宜陽,宇文護糾集兵力坐鎮同州的。

 原本打得還算順風順水,宇文憲將斛律光拖在定隴宜陽那邊寸步不能前,後來斛律光從定隴撤走,宇文憲在宇文護的默許之下乘勝追擊。

 宇文護原本是想用一場轟轟烈烈的大勝為東征開道的,如果可以生擒斛律光,那必定大漲威勢!將來直接拿下洛陽,長驅齊國腹地那也不是難事。

 可誰能想到宇文憲沒有勝,反而是兵敗如山倒,折損了大半兵馬!

 於是情況馬上調轉了一個頭,數萬齊軍穿過戰敗後防守薄弱的定隴,直接給了宇文護和周軍當頭一棍!

 這時候宇文護甚至都還不知道宇文憲已經輸了!

 “宇文憲……也就是他跑到定隴去了,否則老夫定要斬了他不可!”宇文護狠聲道。在他看來,若非宇文憲無用,輕易中了斛律光的詭計,周軍又怎麽會敗得如此之快?

 從頭到尾,宇文護都一點準備也沒有,完全被斛律光牽著鼻子走,若不是後來他反應及時,也許同州已經被斛律光拿下了!他宇文護,也將會成為齊軍的階下囚!

 他不是沒有想過自衛反擊,但是組織起來的幾路人馬都被斛律光接連打敗。

 想要依靠兵馬優勢,直接打敗斛律光,但是同州區域狹小,完全施展不開,出去找齊軍決戰,到最後也只能落得個被分割包圍的下場。

 郭榮就是接連幾次戰敗之後,終於被宇文護清算到了頭上。

 此時宇文護的注意力已經成功被宇文憲這個名字吸引走,倒是沒有心情再理會郭榮了。

 “宇文憲兵敗,畏罪潛逃,老夫定要重重的治罪於他!”宇文護哼了一聲,道:“一次戰損五萬余人,就算是陛下,也保不得他!”

 “老夫原本想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奈何他們自己實在太不爭氣,到時到了地底下,見到了先帝,老夫也是問心無愧!”

 眾人都是一陣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宇文護口中的先帝並不是孝閔帝宇文覺,也不是明帝宇文毓,而是宇文泰。只是,宇文護當真能做到問心無愧嗎?

 宇文護之所以可以掌控權柄,是因為他是宇文泰的托孤之臣。

 宇文泰臨死前,諸子皆年幼,無法擔當大任,所以托孤給宇文護。

 宇文護執掌大權之廢黜了西魏元氏,擁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覺建立了周朝。

 因為宇文泰大權獨攬,引起宇文覺不滿,宇文覺的布置提前被宇文護獲知,於是宇文泰又殺了宇文覺,擁立同為宇文泰之子的宇文毓登基。

 宇文毓聰慧過人,宇文護時常感到驚懼,所以毒殺了宇文毓,又從宇文泰的兒子中扶持了一個皇帝,這就是宇文邕。

 宇文邕登基之後,比起那兩個哥哥更加順從宇文護,從來不反駁宇文護的任何提議。

 宇文護的母親被北齊送還,宇文邕對待她如同對待自己的母親一樣,一日複一日的小心翼翼讓宇文邕活到了現在。

 宇文邕早已成年,但宇文護依舊把持著朝中大權,這讓一些朝臣感覺到了不滿,而宇文護也有了危機感。

 宇文護這次之所以東征,也是為了用一場勝利,來增加自己在朝中的威望。到時,他若再想做些什麽,自然是無人能掣肘。

 說白了,這場戰爭的動機,就是一場權力之爭。

 宇文憲一直以來表現的都和宇文邕比較親近,而與宇文護若即若離,本來宇文護是絕對不會給宇文憲這個機會壯大力量的。

 但是皇帝宇文邕不知道何時有了一批強力的支持者,在博弈之後,宇文護最終還是選擇退了一步,將宇文憲放入軍中,讓他暫時掌握了實權。

 其實宇文邕和宇文憲的那點小算盤,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無論此戰宇文憲獲得什麽樣的功勞,宇文護都是北周最高的統帥,注定都會穩壓宇文憲一頭。

 宇文憲在前線的戰果越是大,他宇文護的功勳也就越加卓著。他在苦心經營多年,早已把自己的勢力根植於朝堂和軍中的每一個角落,不是想撼動就可以撼動的。

 宇文憲再厲害又能如何,宇文護想要剝奪他所有的權力,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至於宇文邕,他如果乖乖聽話,宇文護不介意讓他再過幾年舒心日子,如果不聽話……呵……

 他這一生廢立了三個皇帝,也不在乎多這一個。

 正在宇文護的心思千回百轉的時候,忽然有人傳來了軍報,“報!報!大塚宰,齊軍開始撤軍了!”

 宇文護一怔,而後面露驚喜之色,上前問道:“你,所言當真?”

 “千真萬確,我們在城上,親眼見到齊軍拔營!據斥候來報,齊軍的後營昨日就已經撤離乾淨了,派出騎兵騷擾,他們也不理會,可以肯定齊軍是想要撤離!”

 “這裡還有兩封從玉璧發過來的最新戰報!”旗官從懷裡撈出兩封戰報。

 侯龍恩迫不及待的拆開一封觀看,立刻便變了臉色:

 “齊國公率兵三萬余眾,從龍門渡過黃河,奇襲齊軍駐地,齊將莫多婁顯敬被斬殺,齊國公佔領齊軍三處要塞!……”

 “嗯?當真?”宇文護也端不住架子了,看過這邊來。

 “後面還有一封……”

 “快,拆開給老夫念念!”

 “齊將高長恭率兵一萬,在汾水北阻擊齊國公,齊國公戰敗,佔據的三座城池又回到齊軍手中……”

 宇文護險些將自己的胡子給拔下來,只聽侯龍恩再次念道:“柱國韋孝寬派兵增援,齊國公現與高長恭對峙於汾河一線,戰局膠著……”

 “大塚宰,難怪齊軍要撤軍,宇文憲這是踩中了齊軍的尾巴了!”侯龍恩面色複雜的看向宇文護。

 宇文護先前還揚言要斬了宇文憲,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了,此戰足夠宇文憲將功補過。

 大將軍劉勇立刻便反應過來,道:“大塚宰,斛律光撤離得如此匆忙,怕是宇文憲在汾北鬧出的動靜太大,所以才會如此急不可耐的回軍救援。這是好機會,我們可以再次東出洛陽!”

 要是幾天前,或許宇文護還會對這個提議感興趣,但是現在……

 “不妥,齊軍定有埋伏,萬一我軍追出去,他們又像在安鄴打敗宇文憲一樣,使一招回馬槍,那時候當如何?”宇文護自然是要拒絕的。

 “大塚宰,這是天賜良機呀,切不可放過!”劉勇焦急道,確實,一旦等斛律光走遠,洛陽那邊又加強了防范,周軍就徹底沒有機會了。

 “這是軍令,老夫說不去,就是不去,斛律明月如此狡詐,豈會沒有後手讓我們追擊?”宇文護被部下一而再的頂撞,再好的心情也有些不高興了。

 “我們現在要注意的是汾北!高長恭在汾北,現在斛律光也去了,宇文憲和韋孝寬說到底還是兵力薄弱,我軍恐怕會吃虧!在補充兵員和輸送糧草上,我們要做好充足的準備!老夫有預感,這將是一場可以影響國運的大戰!”

 天幕下,莽莽群山之中,齊軍正在行軍。

 獨孤須達策馬在行軍隊列裡奔馳。

 斛律光在最後方的一座山上朝遠處眺望著什麽。

 獨孤須達好奇的看著那個背影,爬上山坡,問道:“左相您在看什麽?”

 斛律光連看都懶得看他,悶悶的回答道:“我在看宇文護這個老東西有沒有追上來……”

 獨孤須達楞了一下,而後笑道:“我們走的那麽快,他肯定沒有反應過來,那有機會追上來呀?”

 “你懂個屁……”斛律光白了他一眼,然後接著觀察遠處,喃喃自語:“不對呀,這個老東西怎麽就不追上來呢?你倒是追上來呀……”

 “……這個老匹夫轉性子了?”語氣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獨孤須達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開始意識道自己其實並不了解左相的想法……他這是,巴不得宇文護追上來?

 良久,斛律光遺憾地咂咂嘴,道:“不上鉤……沒有辦法了……我們還是去汾北吧……”

 獨孤須達:“……”

 合著你現在才下定決心呀?之前就說要走都是鬧著玩的?

 汾北,宇文憲正在山上觀戰,潮水一般的周軍和齊軍碰撞在一起,喊殺聲震天。

 一刻鍾之後,宇文憲打馬離開,周軍宣布收兵。

 大將辛威跑馬到他身邊,“我原本以為高長恭擅攻不擅守,現在看來,高長恭守城也十分厲害……”

 “是呀,高長恭戰功赫赫,用兵確實有一手……”

 “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繼續攻打?”

 宇文憲面無表情,“對,接著打,散開兵力,拖住高長恭,剩下的十幾座城一個接一個的打,我就不信,齊軍真的能把所有城池圍得如鐵桶一般!”

 晉州道,一支從晉陽趕赴的齊軍沉默的行軍,如同一條鋼鐵的河流。

 陛下從鄴城發布詔令,命平原公段韶率兵馳援汾北。

 馬車內,一個矮瘦的老人正在與一人對飲。

 段韶眯起眼睛問道:“這麽說來,陛下把殿下你排到這裡來,其實是為了歷練你?”

 高延宗一到任就收到了段太宰的熱情款待,用袖子抹了抹嘴,笑道:“是呀,陛下委任我為副都督,其實就是讓我來歷練的……不掌握實權,所以,您不必對我客氣,當下屬使喚就行了……”

 一杯酒落肚之後, 高延宗覺得段韶親切了許多。在外界傳聞裡,段韶是個英俊瀟灑的儒將,但是眼前這個老人和英俊瀟灑半點邊也沾不上。沒有殺伐氣,反而像個富家老翁。

 段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細細的品著。對高延宗一笑,道:“好,老夫心裡有底了……殿下請回吧……”

 高延宗眼睛飄向了酒壺,剛想抓起來再滿上一杯,手就被段韶按住了。

 “我再喝一杯就走……”

 “還喝什麽酒,陛下讓你來是來歷練的,是讓你喝酒來的嗎?”

 於是高延宗被趕下了馬車,“小夥子好好乾,會有機會的!”

 然後馬車骨碌碌揚長而去,高延宗氣結,撇嘴道:“早聽說這老頭摳門,剛才我還不相信,現在我相信了,這是真他娘的摳呀!……”

 “翻臉比翻書還快……一聽說我手裡沒有權馬上就不認人了,老家夥屬狗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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