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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帝業》第114章考驗
馬車搖搖晃晃的,段韶自飲自酌,對後面高延宗的碎碎念絲毫不以為意。微涼的風從窗外吹進,看著外面的行軍,喝著禦賜美酒,倒也有幾分自得。

 “末將參見大都督!”馬車外,幾個將領上前見禮。

 段韶是大齊太宰,但是在晉陽,軍中還是樂於稱呼他為大都督。這是十幾年建立起來的威信。於是段韶停下了酒杯,揭開了簾子,溫聲道:“何事?”

 “額……,那個,末將等聽說陛下委任了一個副都督,已經到了軍中,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為首的將軍段暢扭捏了一會兒,開口問到。

 段韶眯起了一對笑眼,道:“嗯,你們這麽快就知道了?呵呵……,不錯,確有此事!”

 “陛下委任安德王殿下為副都督,我倒是沒有想到安德王居然直接找到軍中來了……,呵呵,你們問起這個,可是有事嗎?”

 段暢等人的臉色都不太自在,道:“沒什麽,末將等只是想找個機會去拜會拜會而已……”

 “哈哈,對安德王殿下也是聲名在外,我等也是仰慕已久,正好,這次殿下成為我等同僚,不去拜會一下說不過去……”

 段韶頷首道:“嗯,同袍嘛,去拜會拜會,增進一下感情也是應當的……”

 “這個,敢問都督,副都督在軍中所擅何權呀?當時候若是副都督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我們熟門熟路,多少也可以幫襯一下……”

 段韶一笑,道:“安德王殿下確實少年英傑,在老夫看來,他執掌軍中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段暢等人的心忽地揪了起來。

 “不過……”只聽段韶話鋒一轉,道:“不過安德王殿下還是稍顯年輕,而且沒有太多的軍中經驗,所以老夫並沒有給他多少大權,就……暫時安排在老夫的身邊做一個副將吧……等他歷練夠了……且再聽陛下的安排吧!”

 段暢等人的臉色稍緩,道:“哦,末將明白了,我們一定好好配合安德王的軍務……大都督且先休息吧,我們第二日就去拜訪殿下……”

 待到段暢等人遠去,段韶放下了簾子,喃喃自語:“打聽這些有什麽用?你再不痛快還能反抗陛下的聖旨不成?”

 “……就算陛下不安排安德王接任大都督,難道就輪得到你段暢嗎?”

 段韶搖頭失笑,這些年天天都要面對這樣那樣的局面,他早已感到了疲憊。

 段韶身為開國勳臣段榮的兒子,又是武明皇后的外甥,在大齊軍中擁有天然的優勢,他是高家皇帝在晉陽扶持起來的代言人,維護的是晉陽局面的平衡。

 高家皇帝隻信任段韶,也只有段韶可以鎮得住晉陽。

 因此,段韶在大齊內的地位超然,歷代帝王對他都要客氣三分。他才是如今支撐起大齊小半個天下的頂梁柱。

 在其位,謀其政,身為大都督,他自然要小心翼翼的維護皇帝與六鎮之間的平衡。

 陛下任命安德王高延宗為副都督,是個什麽意思,他心裡也很清楚。

 只不過,看方才段暢等人的態度,他們對於這個無名無權的副都督並不是很福氣,也幸虧陛下沒有給他實權,否則恐怕會招來更加激烈的反對。

 公然抗旨,他們沒有這個膽子,不過給高延宗使絆子,讓他在晉陽呆不下去,可用的手段實在太多了。

 說實話,其實段韶也並不看好高延宗,因為高延宗雖有勇武之名,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功績。

 如果是高長恭來接任大都督的話,段韶說不定就會很愉快的宣布退休了,可誰知道陛下居然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高延宗給派過來了……

 【若是高延宗可堪造就,那麽扶持起來也沒什麽,若是不堪造就,哼哼,少不得要上奏陛下換人!】

 【這晉陽六鎮,可不是說一紙任命文書就會讓他們乖乖聽話的……】

 【多事之秋呀……】

 段韶將酒壺收起,不再去碰,心裡感慨到。不過比起高延宗,他對據說要十一月才會起駕晉陽的陛下更感興趣,剛才他忍了許久,才忍住沒有向高延宗詢問陛下的情況。

 最近幾個月,鄴城的動靜他也聽說了不少,小皇帝仿佛跟變了一個人一樣,縱橫捭闔,手段高明。

 誅殺奸佞,逼退太后,鎮壓亂黨,扶持漢臣,權衡勳貴……,如今開始力圖振興大齊國力,各種政策頻頻從鄴城發出,朝堂上幾乎是煥然一新,而且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動蕩。

 從前,大家都說今上是最像先帝的皇子,現在看來其實不然……比起先帝,陛下明明更像孝昭皇帝。

 今上的許多振興國力的手段都很孝昭皇帝很相似,不過今上的手段要比孝昭皇帝更加高明一些……,借力打力,借勢壓人,每一項政策都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因此發布政令也沒有當初孝昭皇帝那樣阻礙重重……

 在段韶看來,這是一個下手很有分寸的帝王。有手段,有魄力,勵精圖治,想乾出一番事業。

 說起來,當年還是段韶親手給他戴上帝王冠冕的,他清楚的記得當初的陛下給人的印象並不是這樣的,有些膽怯,懦弱,自卑,被先帝訓斥一句都會惶惶不安半天……怎麽先帝一去世,他的變化就如此大呢?

 ……難不成,之前的那些,都是裝出來給人看得嗎?

 段韶的眉頭皺起,而後又漸漸舒展開來。

 不管怎麽說,皇帝有城府,有膽氣,有分寸,這是大齊的運氣。

 他活了這麽久了,什麽樣的人傑英雄都見過了。文宣皇帝當年潛邸之時,也是一樣的默默無聞。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有為之主,莫不如是。

 段韶為高齊效命這麽多年,哪怕是皇帝下令讓他帶人上刀山下油鍋,他都不會眨一下眉頭。他從來不擔心外敵入侵,他隻擔心大齊後繼無人……

 他揉了揉眉心,對車外的親衛道:“去,看看安德王有沒有歇下……如果沒有,就讓他到老夫的馬車上來……”

 “是!”親衛怔了一下,不明白那麽晚了段韶還在折騰什麽,不過長久以來養成的對段韶的絕對服從還是讓他毫不猶豫照辦了。

 “小子,老夫就看看你肚子裡到底有沒有貨,若是只是一個莽夫,老夫立即就向陛下上奏把你給撤了……!”

 “不是老夫心狠,老夫的時間實在是不多了,總不能花大把的時間培養一個毫無希望的人吧……”

 不一會兒,親衛就再次通傳,說高延宗到了。

 高延宗黑著臉鑽上了馬車,搞不清楚段韶這是什麽個意思,把他使喚來使喚去的,以為他是自己的小廝嗎?

 “都督,不知道都督要末將前來有何吩咐?”高延宗看著段韶的嚴肅臉,心裡十分不爽。

 “啪!”段韶面無表情的將酒杯放在桌面上,倒了一杯酒出來,高長恭下意識就要伸出手去接。

 “這不是給你喝的,老夫有大用!”

 段韶白了他一眼,高延宗悻悻地收回了伸出的手,一語不發。他倒要好好看看老家夥想搞什麽玩意兒。

 只見段韶將手指浸入酒杯之中,刷刷地在小案上畫著圖:

 “車上用紙筆不太方便,你既然是來歷練的,想必是有幾分真本事了……那老夫就來考考你。”

 “過得了,老夫就讓你留下,過不了,你就給老夫老老實實去晉陽,別跟在老夫這裡添亂……”

 高延宗黑著臉道:“末將明白,都督盡管來考察便是!”

 面對這段韶裸的蔑視,高延宗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他很清楚段韶沒有在和他開玩笑,如果答不出來,那麽他就一定要去晉陽,這就意味著高延宗出局了。

 他好不容易才從陛下那裡爭取到這個機會,怎麽能輕易錯過?這一次,定要挫一挫這個老家夥的銳氣,不然他還以為他高延宗好欺負呢!

 “好,老夫就等你這句話……,別急,很快就好了……”段韶挑了挑眉,這個時候段韶看上去非但不溫文爾雅,反而十分欠揍。

 “古有趙括紙上談兵,今日我們也來論一論這兵事,若是你連紙上談兵都談不好,那麽也不要怪老夫心狠了……到時候,陛下那裡,老夫自會去解釋。”

 他一邊挑釁著,下筆可一點不慢,一張畫滿山川、城池的草圖在他的手指下漸漸趨於飽滿完整。

 “都督且出題便是!”高延宗一對虎目眯起,頗有些殺氣騰騰的感覺。這老頭說得好像他必敗無疑了似的……

 “好了,”段韶將酒杯放到一邊,又拿出七八個杯子放在邊上,道:“你聽好了,老夫隻問你一個問題,之後的戰局,當如何推演?”

 “這些杯子,立著的表示我軍,倒著的,表示周軍……你來給老夫推演一遍,之後這戰局當如何?”

 “……”高延宗心中暗吸了一口涼氣,這那裡是一道題目,這分明是成千上百道題目!除非是久經沙場的宿將,否則誰敢輕易地就去規劃這麽一場大型戰爭?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作為一個統帥,勇武是次要,最重要的,是要有看清全局的眼光!”

 “你若是只會局部戰役,有勇武之力,那麽,你還是直接去晉陽練兵,將來隨同出戰的好,副都督這個位置,不適合你……”

 段韶淡淡的開口道:“你來,就在這兒推演一遍……可要快些,不然桌面上的圖就要幹了。”

 高延宗看清了桌面上的圖,雖然簡易,但是山川河流的大概位置都很準確,很難想象這是段韶隨便畫出來的,山川河流、敵我城池,清清楚楚,了然於胸。

 高延宗沒有膽怯,盯著那張圖思索了一會兒,拿起了第一個杯子,“這是我四哥的陣營,有兵力萬余,駐扎在汾水南岸,與宇文憲隔岸對峙!”他又將另一個杯子倒過來,放在了對面。

 “宇文憲,情報上說估計兵力三萬,有韋孝寬支援,其實不止,我估計,不包括其他周軍兵馬,宇文憲的兵力在四萬之上!”

 “宇文憲一來就率兵長驅直入,明顯是想攻下我軍城寨,切斷洛陽以東和晉州道的聯系……四哥在柏谷城下打敗了宇文憲,宇文憲雖然收兵,但是兵力不足,糧道被周軍控制,無法主動出擊,處於守勢,宇文憲依舊處於攻勢,而且宇文憲一定不會咽下這口氣,這些日子四哥的日子不會好過……”

 “四萬?呵……這不是宇文憲的兵力,這是韋孝寬和宇文憲合兵之後的兵力,不過大體來說沒錯……”段韶捏著胡子,點點頭,“然後呢?”

 “接下來就是左相了,左相從定隴撤出,這個路線……”高延宗的手指在圖上空遊走,最終停了下來,“讓左相的大軍襲擊汾北周軍城寨!”

 “走宇文憲走過的路?”段韶挑了挑眉。

 “對,他們可以從這裡渡河,奇襲我軍,我們也可以從這裡渡河,攻擊周軍……”

 段韶表現得有些不以為然,“周軍有防備,又該怎麽辦?”

 “不指望可以有像宇文憲一樣大在戰果,讓左相渡河的目的,是為了壓縮宇文憲韋孝寬的戰略空間!威脅他們的糧道,逼迫宇文憲、韋孝寬和我們決戰!”

 段韶笑得有些莫名的意味,道:“周軍城寨眾多,而且韋孝寬這個人用兵很謹慎,他糾結兵力和你決戰的可能性不大,即使他跟你決戰,他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我當然沒有指望一場決戰就能把他滅了,只要他一敗,他就會退回到玉璧去……”

 “那你……?”

 “我只是想進一步壓縮周軍的戰略空間,方便我們把圍繞著玉璧的城池全都拔掉而已,省的我們再打玉璧,看到它們戳在那裡礙眼!”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糾結我方三軍,一路壓著宇文憲、韋孝寬打?”

 段韶笑了笑,而後輕飄飄地下了一個結論,“你這樣子打,考慮還不夠周全呀,現在讓你上的話,必敗無疑!”

 他拿起杯子,砸在桌面上,“你以為宇文憲是木頭呀,沒有什麽牽製住宇文憲,他不會且戰且退,尋找機會,待在原地讓你滅?”

 “我們這樣打,同州的宇文護真的就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將南汾給吞掉無動於衷?他要是再從定隴出兵支援韋孝寬怎麽辦?”他又拿起一個杯子倒扣在上面。

 “……還有宜陽這塊到了嘴邊的肥肉……,斛律明月退走了,宇文護一定心癢癢會再次出兵來奪,我們陷在汾北、玉璧,救還是不救?”

 接連幾個杯子倒扣在桌面上,高延宗的額頭上早已冷汗涔涔。

 “年輕人考慮事情就是不周全……不過,總的來說表現還是勉勉強強過得去的……”

 段韶想了想,最終拍板道:“這次,你帶著你的兵作為後軍備戰,每天都要到老夫面前點卯,不準懈怠!”

 聽完高延宗有些不滿了,“為什麽是後軍呀?”

 後軍那裡有什麽參戰的機會?

 段韶吹胡子瞪眼,道:“你還想要前軍呀,你是不是傻?你想一頭熱帶著你的人去死,老夫還不願意被你給拖累呢!”

 “宇文憲、韋孝寬……,那是你現在能對付的嗎?誇你幾句,還分不清楚自己的斤兩了?趕緊給老夫滾,明天天亮之前滾來點卯,否則……,哼!”

 看著高延宗摔簾而去,段韶冷著臉搖頭道:“毛毛躁躁,還要好好磨一磨!犯在老夫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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