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勃覺得今天就是自己的大限了。
城外的吐蕃人像瘋了一般地向著長澤縣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衝擊。
最初的時候,是被他們抓來的那些長澤縣的民夫。這些人在吐蕃人刀槍的逼迫之下,哭喊著抬著梯子,扛著土袋子衝向長澤縣。
對於這樣的行為,赫連勃不會有絲毫的猶豫,漫天箭雨之下,這些人絕大部分都倒在了前進的路上,勉強到了城牆底下的,也只會被城頭之上的滾石擂木等砸死。
這些人,只是吐蕃軍用來消耗守城箭矢,器材的炮灰。
攻城的方法很拙劣,很低級,但卻很有效。
民夫死光了,便是漢軍,奴軍。
當漢軍,奴軍也損失慘重之後,吐蕃精銳終於出馬了。而這個時候,長澤縣城,已經是傷痕累累,不堪重負了。
守城多日,本來就不多的箭矢已經用光,現在,連滾石擂土都已經所剩無幾了,城裡,能拆得都已經拆光了,能吃的也已經吃盡了,除了城頭之上還在戰鬥的人之外,城內,到處都躺著已經沒有半分力氣的百姓。
他們,基本上都是餓的。
畢竟,能吃的,都優先給能上城戰鬥的士兵和青壯了。
外面一定發生了什麽大事情了,這才導致吐蕃人一反常態的狂攻,但到底是什麽事情,赫連勃卻一無所知。像他鎮守的長澤縣城,雖然是夏州四縣之一,但畢竟不是夏州城那樣的大城,當真是被吐蕃人圍得水泄不通的。別說能不能有人潛出去,便是一隻狗,只怕也是溜不出去的。
但作為一名有經驗的老將,赫連勃還是猜測事情的發展肯定是對吐蕃人不利的,否則,他們不會如此瘋狂。
當初節帥將所有軍隊都撤到夏州的時候,就是存著一個拖字的念頭。最初吐蕃人也只是圍而不打,真正開始攻打,也不過近一個月的事情,而不要命的狂攻,卻是最近十天的事情了。
只可惜,自己是等不到好消息傳來了。
赫連勃看到城牆西北角,一隊吐蕃人終於爬上了城牆,在哪裡建立起了一個小小的橋頭堡與城頭之上的士兵展開了激烈的搏鬥。
多日鏖戰而且餓著肚子的守城士兵,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哪裡是這些養精蓄銳的吐蕃兵的對手呢,眼見著麾下被吐蕃人殺得連連倒退,城頭失守的地方越來越大,赫連勃知道,最後的時刻終於要到了。
這就像豎立在一起的骨牌一樣,一張倒下,便會引起連鎖反引,最終全面崩盤。
“敲響大鍾吧!”赫連勃歎了一口氣,對身邊一名士兵吩咐了一聲,緊握著自己的兩柄彎刀,一聲厲叫,從城門樓子之上一躍而下,衝向了不遠處的吐蕃士兵。
蒼涼的鍾聲響起的時候,赫連勃已經殺死了面前的第一名敵人,鋒利的彎刀割破了那人的脖子,噴濺的血液糊滿了他的臉龐,血腥氣撲鼻而來,激發了他最為原始的獸性,這一刻,他忘記了所有,眼中只剩下了敵人。
向前,撞入敵人的懷中,貼在肘邊的彎刀輕輕地抹過,又一名吐蕃兵倒在了他的刀下。
什麽也不用想了,殺吧!能多殺一個,便多殺一個。什麽統籌大局,什麽指揮全軍,都已經沒有必要了。
剩下的,便是各自為戰,拚命殺敵,直至所有人都死光。
大鍾一聲接著一聲,城內街道之上,那些本來如同死去的躺在哪裡的百姓,晃晃悠悠地爬了起來,有的手裡握著一塊石頭,有的持著半截磚頭,有的,只是隨意撿了一根樹枝棍棒什麽的,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地向著城頭緩緩而來。
經久不停的鍾聲,告訴城內所有的人,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了。
赫連勃狂吼著將一名吐蕃人頂到了城牆邊上,兩人的臂膀絞在一起,手中的彎刀被格在了外圍,赫連勃低頭,頭用力地向著對方撞去,當的一聲響,他的頭盔重重地撞在對方的皮帽子之上,那名吐蕃兵血流滿面,很顯然有些昏眩了,兩臂稍松,赫連勃手中的彎刀已經拖了回來,刀尖掠過了那個的喉管,聽著嘶嘶的聲音傳來,感受著絞在一起的臂膀漸漸變得無力,赫連勃用力地將那人掀下了城牆。
赫連勃前進的道路之上躺滿了吐蕃人的屍體,或者是他的凶狠驚著了這些吐蕃人,他們刻意地避開了赫連勃,卻是向著兩邊橫掃而去。
赫連勃氣喘籲籲地靠在城牆之上,其實這個時候他也沒多少力氣了,臉上糊滿了鮮血,看啥都是紅色的。
那些跳動的皮帽子,讓赫連勃心裡一陣陣的刺痛,攻上城來的吐蕃人愈來愈多了。而自己的兵卻是越來越少了。
還可以再殺幾個!他在心裡道。
三個,五個?應當差不多。
他大喘了幾口氣,準備再一次發起衝擊。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城外響起了悶雷般的馬蹄之聲,聽到了震天的呐喊之聲,聽到了他有些陌生的號角之聲。
大隊的騎兵!
吐蕃人又來援軍了?攻打一個小小的長澤縣,他們居然還派來了援兵?赫連勃突然覺得與有榮焉。
值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珠子,抬眼看向遠方。
站得高,自然就看得遠。
豔紅的大唐旗幟在陽光之下,是那樣的光輝奪目,熠熠生輝。
是大唐的騎兵啊!赫連勃有些呆了。
紅色的旗幟之下,是黑色的騎兵狂流,到底有多少騎兵啊,漫山遍野,數之不盡,就算以赫連勃豐富的從軍經驗,一時之間也估算不出到底來了多少騎兵。
反正就是多,很多!
紅色的大旗飄揚,黑色的洪流如同利刃一般地切向了不遠處倉促應戰的吐蕃大隊人馬,但很快,吐蕃騎兵便被黑色的洪流給淹沒了,然後便是吐蕃步卒被鐵騎衝擊得七零八落。
援軍,真的是援軍!不是安綏軍!
但不管是哪裡來的,他們都是援軍。
赫連勃覺得整個人都有些發軟,努力地靠著城牆,才讓自己撐著不倒,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身上好疼啊!低頭看時,全身上下,也不知有多少道口子,正在沽沽地向外冒著血珠子呢!
還非常努力在城門樓子上努力敲著大鍾的親衛兵,此時也一改先前緩慢的悠長的敲擊節奏,轉換成了節奏明快的敲擊。
城樓之上,所有幸存的安綏兵們,都在狂呼:“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最深沉的絕望之時,卻有一束光刺破了黑暗,讓所有人看到了生存下來的希望,這讓疲憊不堪的身體不知從哪裡一下子迸發出了絕大的能量,城內守軍咆哮著發起了反擊。那些餓得連走路都走不穩的城內百姓此時也是健步如飛。他們從地上的血泊之中撿起了刀,盾,長槍,不管是老人,還是婦人,或者是還沒有車輪子高的孩子,都嗬嗬呼喊著向著吐蕃人撲了過去。
圍攻長澤縣的吐蕃兵,本部精銳大約有五千余人,基本上都是騎兵,其它的都為奴軍,漢軍以及部族軍隊,總數上超過了兩萬人,但在近兩萬騎兵的衝擊之下,沒有作出太多的抵抗便被打得稀裡嘩啦。
唐軍騎兵來得太突然,在他們沒有一絲絲防備的情況之下突然加入了戰場,這對於吐蕃人來說,是極其致命的。
當李德踏進長澤縣的時候,唐軍騎兵們正在瘋狂地追殺著吐蕃人。
看到血糊糊的赫連勃,看著城內那些躺倒在地上仍然手裡緊緊握著武器的老弱婦孺,李德也不僅衝著對方豎起了大拇指。
如果不是長澤縣的守軍以及百姓拚死抵抗的話,他的這場勝利也不會來得如此容易。
戰場在向外擴散,李德的命令是追殺五十裡。
長澤縣反而平靜了下來。
沒有打掃戰場, 李澤便下令從吐蕃人的營地裡繳獲的糧食搬到了城內,一口口的大鍋架了起來,稀粥的香味在城內隨風漫延,宛如屍體一般倒在城內各處的人,循著香味聚集而來。
粥並不稠,但卻足以讓人活下去。
城頭之上,李德遞給了赫連勃一塊牛肉干。
用力撕扯著牛肉干的赫連勃看著李德道:“這麽說來,李相這一次動員了超過十萬的軍隊來救安綏嗎?”
“不是救安綏!”李德搖頭手指道:“是殲滅吐蕃人。赫連將軍,你能潛入夏州嗎?”
“當然能!”赫連勃道:“夏州可不是長澤這樣的小城,吐火羅便是再多一倍的人馬,也不可能將夏州圍得密不透風的。”
“太好了!”李德從懷裡掏出了一封密信:“這是李相給杜帥的信件,需要有人送給杜帥。”
“你們不去救夏州嗎?”赫連勃有些驚訝。
“杜帥需要出兵了,現在可不是保存實力的時候了。”李德沒有回答赫連勃的話,而是笑道:“他需要牽製住吐火羅的人馬,而我們,會去送拉扎上西天。攻銀州的吐蕃軍,才是吐火羅真正的精銳呢,滅了這一部人馬,便等於砍了吐火羅的一隻臂膀一條腿,他就會變得半身不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