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深悉內情的大唐官員們來說,四月底最讓人震驚的莫過於韓琦的去職。
韓琦去兵部尚書一職,就任東北安撫使。
現在的大唐朝廷施行的是獨相制度,宰相之下,六部便是實打實的實權部門,而兵部,歷來便是僅次於吏部戶部的大部門。而安撫使,卻只是一個臨時性的差遣,更重要的是,在李澤掌握大權之後,這種臨地性的差遣,幾乎還沒有出現過。
這在很多人看來,便等於是韓琦被變相地流放了。平州這樣的地方,在武邑人看來,基本上就等於是荒涼之地了。
把這件事放在整個大局中來看,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李澤在向著代唐自立的道路上,又向前跨進了一大步。
保皇黨的兩個實力派人物,薛平遠在西域,如今唯一一個在朝手握大權的人物韓琦,又被流放平州,保皇黨在朝堂之上的實力,幾乎被一掃而空,剩下的幾個阿貓阿狗,根本就不成氣候,壓根兒就翻不起幾朵浪花來。
隨著李安民就任兵部尚書,所有人都認為,李澤已經掃清了前進道路之上的障礙。
讓朝堂上小不得不佩服李澤手腕的是薛平在西域悄無聲息,韓琦也低眉俯首的接受了這樣的一個安排,很顯然,這兩位大佬,已經向李澤低頭屈服了。
在這樣的一種認知之下,北地本來還有的一些保皇黨人物,幾乎是萬馬齊喑。他們很清楚,連薛平韓琦都默認了這樣一個事實,便代表著事情已經沒有了挽回的余地。他們可不是薛韓二人,即便是明面之上的反對李澤的人,最後還能全身而退,至少能榮養到老。要是換成了他們,只怕雪亮的砍刀,就會毫不留情地將他們的腦袋斫下來。
眼下朝廷大軍正在緊密鑼鼓地進行著南征之前的最後準備,要找個借口砍幾個腦袋來祭旗,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一句與偽梁勾結,便足以讓你破門滅家。
便連一向鼓吹皇權的詩壇報紙也在悄無聲息之中改變了風格,再也沒有了借詩諷今,議論朝綱的事情,連著兩期,真正地變成了一張純文學性的報紙了,當然,賣的也就更慘淡了一些。
韓琦離開武邑的時候,淒淒慘慘戚戚,只有三五人為其送行,然後僅僅帶著數個從人,竟然是先往滄州方向而去而不是第一時間往平州去。
對於韓琦來說,他先往滄州,自然是要去會晤右領軍衛大將軍文福以及水師統領潘沫堂。這一次對東北的戰事,這二人及其所屬軍隊是關鍵的一環。而且右領軍衛剛剛出了大事,原大將軍沈從興犯事被抓,麾下不少將校受到了牽連,軍心如何,士氣如何,新上任的文福對軍隊的控制進行到了何種程度,他都需要有一個詳細的了解。
水師雖然是令人放心的一環,但這一次畢竟是要跨海遠征,天氣,航道等一眾信息,潘沫堂是不是已經心中有數。
以前韓琦對於水師作戰並不了解,但當了兵部尚書這幾年,而李澤又異常重視水師的建設,使得他也下了一番苦功了解了一下水師的作戰方略。
與陸軍相比,這其中的差異,可謂是天壤之別。
這一些,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數。
而在韓琦離去之後的第三天,令武邑所有官員們再一次震驚的事情便又發生了。瞠目結舌之余,每個人卻又都暗自警醒。
原右領軍衛大將軍沈從興的案子,終於判下來了。
鑒於沈從興地位極高,這個案子是由刑部尚書,大唐的律法修訂者淳於越親自審理的,監察院全程派員參與了這一次的審判。
判決的結果:斬立決!
整個武邑都驚呆了。
單從沈從興犯的案子來看,斬立決,似乎是最合理的判決了。畢竟貪墨數量巨大,而且汙人妻女,事發之後為了滅口又殺人滿門,這才政製清明的武邑人看來,實在是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但如果聯系到沈從興的背景來看,那就又極不尋常了。
他可是從李澤還只有幾歲,是一個小娃娃的時候,就跟著李澤了。正兒八經的算得上是看著李澤長大的。
在李澤苦心經營的最前期,他是忠心的跟隨者,經營者,幾乎參加了李澤早期所有的行動,為李澤立下了汗馬功勞。
李澤目前的地位,距離那最高位置幾乎就只差捅破最後一張薄薄的紙了。如果想要赦免沈從興,也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就算榮華富貴權位不保,但將功折罪,保一條命應當是問題不大的。
在刑部沒有作出最後判決之前,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沈從興雖然罪大惡極,但李澤必然會念舊情,保他一條小命,這也是對所有從他幼時都跟隨他的人的一種恩遇。
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淳於越的判詞,更是讓所有人震驚。
功就是功,過就是過。不存在功過相抵的說法。
立下了功勞,朝廷給予了你相應的名位,權利,已經是酬謝了你的功勞。
而犯了罪,那就必然要與普通人一樣,接受律法的嚴懲。
此判決結果一出,必然會對以後相同的案例產生決定性的影響,以功贖罪,將從此成為過去式。
沈從興斬立決,家產沒收,嫡系一支被判充軍,流放。即便是沈氏庶出別枝,也受到了牽連,剛剛中興不久的沈氏家族,還沒有風光多少年,便又被徹底打入到了深淵。
牢門傳來了嘩啦啦的開鎖的聲音,沈從興抬起了頭,一雙無神的眼睛看向牢門口,他今年不過剛剛四十出頭,但滿頭的頭髮,卻在短短的時間裡,變得花白,整個人蜷縮在床榻之上,精氣神兒,全都垮了。
三天前,淳於越親自來到這裡,向他宣布了最後的判決。
雖然是重刑犯,但因為他身份的特殊,在大牢之中,還是受到了特殊的對待。單間的牢房內,一應生活用具齊備,也沒有對他上重刑犯該上的刑具,在小桌之上,甚至還擺著剛剛出版的大唐周報。
屠虎出現在牢門口。
沈從興的眼中閃過一絲希翼的光芒。
“屠二哥!”他掙扎著從床榻之上下了地,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卻就勢抱住了屠虎的雙腿:“屠二哥,救我!我不想死啊!求你給公子說一聲,讓我見公子一面吧!”
沈從興大哭起來:“我還抱過公子呢!我為公了立下過大功。”
屠虎冷冷地看著沈從興半晌,看著涕淚交流的沈從興,怒吼道:“沈從興,你他娘的給我站起來,不要像條鼻涕蟲一樣,丟我們這些兄弟的臉。”
沈從興被屠虎給吼得楞住了,吭哧吭哧地爬了起來。
“屠二哥,救我!”
“沈從興,當初我們到莊子上的,前前後後一共有三十個人,這些年下來,十八個兄弟,戰死在沙場,二個兄弟,因病而故,就只剩下了十個了,你可倒好,這一次,又將剩下來的這不多的一些人,拖了三個下水。為了替你遮掩醜事,他們都被剝奪了軍職,爵位,發往了西域充軍,你他娘的就該死。救你,怎麽救你?不說你貪墨的那些錢財,你就想想那被你殺了滿門的小校,你說說,你該不該死?”
“屠二哥,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沈從興兩腿一軟,卻被屠虎一把提起,摁在了板凳之上。
看著蒼老頹廢幾乎到了極點的沈從興,屠虎厭惡之極的道:“沈從興,我們這些老兄弟的臉,現在都沒地兒擱,公子的臉面,也讓你丟得乾乾淨淨。念在過去的情份之上,我代表剩下的老兄弟來送你一程,算是全了我們前些年的恩義。你給我記好了,來日上刑場的時候,像一條漢子,敢做就要敢當。”
沈從興大哭起來。
砰的一聲,屠虎將一壺酒重重地頓在桌面之上:“這是大哥從河中府專門派人快馬送回來的一壺酒。”
屠虎嘴裡的大哥,自然就是當年這些護衛的老大,屠立春。
“屠二哥,你讓大哥給公子說一句話,屠大哥有面子,一定能救我一條命的。”
“別做夢了。誰也救不得你。右領軍衛因為這件事,軍心士氣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軍心沸騰,萬福現在還在拚命地給你善後呢!大戰在即,如果不能迅速地收攏軍心,何以為戰?”屠虎憤然道。
接過屠虎遞過來的酒杯,沈從興兩手顫抖著,倒是喝進去了一半,灑了一半。
“夏夫人!”外間傳來了獄卒恭敬的聲音, 沈從興一躍而起,想要衝出去,卻被屠虎伸手牢牢地摁在了板凳之上。
“夏夫人來了,夏荷來了,她一定能救我的。”沈從興急急地吼叫著。
“沈從興,誰也救不得你!”牢房門口,一身常服的夏荷提著一個食盒,冷冷地道。
“夫人,求你了,讓我見公子一面吧!”
“你還有臉去見公子嗎?”夏荷將食盒放在了桌面上,打開,從裡面取出了一塊蛋糕:“這是公子昨天晚上回家之後,親自為你做的。沒有讓任何人幫忙。沈從興,吃了他,明天安心上路吧!”
“你的兩個兒子,一個被發配到了屠大哥軍前效力,一個被發配到了石壯軍前效力。眼下大戰在即,如果你這兩個兒子爭氣,能立下些功勳,沈家,未嘗沒有再度複起的機會,這是公子對你那些年忠心跟隨最後的補償了,你,知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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