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的公廳外,有一間不大的議事室。一般單獨的奏對,都是在公廳之內完成,如果有三四個人的小型會議的話,就是在這件議事室來進行了。當然,就如同能直接與李澤奏對一樣,能進入這間小型議事室的人也是廖廖無幾的。
小議事室內,又新換了一些家具,這是李澤忙裡抽閑,親自設計然後讓工匠打製出來的。李澤把其稱之為沙發。至於為什麽叫沙發,李澤本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下面的人自然也不好追著他窮根問底,左右都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即便是叫阿貓阿狗呢,只要李相本人高興就好。
李澤現在弄不出彈簧,雖然工匠們已經領到了這個任務,但一年多的苦苦摸索下來,到現在也沒有一點眉目,看起來仍然是一個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李澤也弄不出那種硬質的海綿墊子,他也很清楚,以現在大唐的化工水平,只怕終他一生,也看不到這玩意兒。
但這並不妨礙他製造出類似的舒服家具。
上好的木料先做成各式各樣的沙發外型,然後再用製造馬槊杆的工藝,製出一根根彈性極佳的竿子,將他們一一安裝到座墊之上,外頭再把一個個用棉布包裹著絲棉的軟包裝釘上去,最後再以各種花色的布料蒙上,最後,再進行一道道的裝飾,一把把美侖美煥的沙發便出現了。
李澤對於工匠們的手藝很是滿意。
當然,就是造價太高了一些。
一把單人沙發,造價高達上百貫,而長的,更是多達數百貫,貴就貴在那一根根彈性十足的馬槊杆之上。
曹信不喜歡這種軟乎乎的家具,一坐下去,整個人都覺得沒有根兒,不得勁兒。但李澤喜歡,夏荷喜歡,章回和公孫長明也喜歡。
章回和公孫長明在體驗了一回之後,甚至毫不客氣地一人從這間議事室內搬了一把去了自己的公廳。
所以現在這間議事廳內,李澤正舒服地擺出了一個葛優癱的姿式,半眯著眼睛。
章回體魄雄偉,將一個小沙發塞得滿滿當當。
公孫長明卻是身材瘦小,偏偏佔據了一個較大的沙發,整個人似乎都被包裹住了。
夏荷則坐得很得體,此刻的好,雖然一身男子裝束,但畢竟身為女人,不可能太過於放松。
至於曹信,則仍然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端端正正,不失軍人作風。
這五個人,算是如今鎮州朝廷的幾個最為核心的人物,也是李澤最為倚重的班底。
幾個人都在聽夏荷的匯報。
在夏荷的面前,攤著一本本帳冊。秋賦已經基本入庫,剩下的一些尾數,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了。
“今年武威本土,包括定州,益州在內,都是大熟,大豐收,賦稅足額繳納,除去本州的應額開支,以及各類大型工程的轉移支付之外,共向中央財政繳納了各類賦稅節余一千二百萬貫。”夏荷清脆的聲音在小小的議事室內,格外清晰。
“滄州上繳二百一十三萬貫,比去年多出五十七萬貫,主要是得益於海興港的開通使用,海貿的巨大利潤已經對滄州有了明顯的影響。棣州今年上繳了一百一十一萬貫,景州是一百零八萬貫,而德州因為新城仍然在持續投入,今年勉力持平。蔚州繳納了七十二萬貫,朔州繳納了一百四十八萬貫。涿州今年上交七十五萬貫。還有,河中府繳納了八十八萬貫。”
說到這裡,夏荷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室內幾人,道:“這就是我們今年的所有收入了,合計二千零一十五萬貫。”
曹信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章回輕輕點頭,也是頗為滿意,李澤仍然沒有動彈,只有公孫長明依在皺著眉頭。
“除開以上,其它各州,都是虧欠。河東帳目,仍在清查,但進展緩慢,但以我們對河東今年的了解,他的虧欠肯定是真實的,就看虧欠多少。而潞州,衛州等地,今年基本上絕收,魏州,博州,澶州,相州雖然情況較好,但虧空也是必然的,這些地方,戶部清帳的人員都才剛剛進入,想要完全接手,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夏荷接著道。
“說說接下來的開支。”李澤抬起了頭。
夏荷咽了一口唾沫,站起身來,從面前拿起一疊紙,每個人分發了一張:“各州的最後預算還沒有出來,但按照去年的規模再算是通漲的因素,明年我們的總開支大約便是這個數目。”
“三千萬貫!”曹信驚得險些跳了起來,“這,這不盡虧了上千萬貫嗎?”
“這裡面戶部預估了有可能發生戰爭的因素。”夏荷道:“有五百萬貫的戰爭緊急備用金。”
“那也還差了五百萬貫啊!”曹信怎舌道:“這一年辛苦下來,怎還越來越窮呢?”
“怎麽能不窮?”公孫長明嘿嘿笑道:“今年差不多整整打了半年仗,錢嘩嘩地流水價一般地出去,打完了仗,潞州衛州等地差不多成了一片白地,百姓嗷嗷待哺,道路,水利的投入,哪一樣都是錢。原來的昭義地區,魏博地區,現在就是一個吞金獸,想要將他們的傷痕撫平,明年都不見得能辦到。”
章回瀏覽著手裡的開支預算表,這是戶部預估的,等到各州自己的預算出來,這個數字只怕還要大大超出,然後便是雙方的扯皮了。地方上要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中央想要截留更多的資金,最後的結果,多半便是一個相互妥協的過程了。
而這裡面,又還牽扯著各州之間的矛盾,像武威本土,交得多,自然也就想拿回去更多,對於自己的錢被別的窮地方給薅走了有著天然的不滿,而窮地方急於擺脫窮困的處境,但想要做到這一點,卻又首先需要大筆的資金投入,自然想從中央能薅一把便薅一把。
誰還不想要政績呢!
“河中府怎麽才交了八十八萬貫?”曹信搖頭道:“朔州是今年初才被張嘉拿到手的,一年下來,便交了一百四十余萬貫,河中府的地盤比朔州大好幾倍,人丁也是數倍之多,今年亦是風調雨順,又沒有戰爭的影響,他們的經濟應當不比武威本土差才是。至少也應當於鎮州並肩才對啊!”
“河中府不是沒有錢,而是這些錢並沒有進到官府之中,而是大部分落到了那些豪門世家手中。”李澤冷哼一聲道:“這次他們交了這麽一點,大概是想試探一下我們吧?如果丁儉再逼一逼的話,肯定是還會吐出來一點的。”
公孫長明幸災樂禍地道:“看起來丁儉的日子不好過啊,與這些人打交道扯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我看來,丈量土寺,清理丁口之事,在河中府要迅速展開才行。曹尚書,我看要盡快地給丁儉派些幫手去了。”
“丁儉專門給我寫了折子。”李澤挪了挪身子,道:“希望能給他一定的時間,他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能協調好一切,在新年以前,再給我們繳納一百萬貫。”
“這也能討價還價?”公孫長明哧之以鼻。“既然官員不能進去,那就派義興社的過去。”
“丁儉早就想到了我們有可能使這一招,在折子裡還特意強調了不能這麽做。義興社的人員一過去,下邊就要亂套了,這不是他想看到的。”李澤道。
章回接口道:“在這一點上, 我還是同意丁儉的,至少在潞州,衛州,魏博等地完全消化之前,河中這地方,還是盡可能地保持平靜為好。等到我們徹底掌控了這幾個州,經濟也起來之後,河中府再亂,也不會影響到大局了。”
“河中這地方,就算是我給丁儉的最後一次機會吧!”李澤道:“讓他徹底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改良、妥協能解決的。他在翼州任了這麽長時間的刺史,想法上已經改變了很多,但此人認為翼州並不具備特殊性,河中則符合他改良的所有特征,如果他失敗了,則會徹底認清世家豪門的嘴臉,不鏟除這些宗賊,我們怎麽能實現我們的目標?”
“此人在南方頗具影響力,如果他能完全轉變過來,對於我們以後在南方的經略是很有幫助的。如果我算得不錯的話,丁儉最後一定是惱羞成怒,手段會愈來愈強硬,河中那些人也會因為丁儉一再的退讓而滋生更多的傲慢心理,雙方的衝突不可避免,到了那時候,我們再介入,一舉解決問題。”
“吏部和戶部對於河中的事情,暫且冷眼旁觀吧!”
“是!”曹信與夏荷應聲道。
“楊開那邊,我會與他打招呼的。”李澤揉了揉太陽穴,“雖然看起來預算有數百萬貫的缺口,但口子不算太大,應當撐得過來。夏荷在接下來與各州的預算之上,多壓壓,一些不要緊的,盡可能地往後拖一拖,日子總會是越來越好的,不要急功近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