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細長的用羊皮縫製的口袋一頭套在了水龍之上,另一頭塞進了冰上被武威兵鑿開的冰窟窿裡,四個士兵在水龍的兩邊各坐了兩個,兩隻手抓住面前的橫杆,兩隻腳卻是各踩著下個蹬踏子。
隨著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即拚命地蹬了起來,眼看著那本來癟癟的羊皮袋子頓時鼓了起來,從河邊開始,一直延伸到了水龍之中,下一刻,一股粗壯的水流立時從水龍口裡噴了出來。上百支水龍同時向著管城之上噴水,倒也是極為壯觀的一件事情。
馮倫是真沒有想到,曹信居然就是用這些水龍頭來噴水的,起初不敢相信的他,這個時候倒是猝不及防,被水當頭一澆,頓時淋了一個透心涼。
這寒頭臘月的,天氣本來就酷冷,再被涼水一澆,滋味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哪怕今天的天空之上能看到太陽,但那慘白慘白的光線,著實沒有多少溫度。
城牆之上有些慌亂,有些士兵們舉起盾牌擋著源源不絕的水流,有的則乾脆退回到了藏兵洞中。
馮倫沒有動,而是扶著牆垛,直楞楞地看著城下。武威人自然不會無的放矢,曹信這樣做,當然有他的目的。
只是現在的他不知道對方費了這麽大的勁兒攻到了城牆之下,建起了這麽長的木圍子,費時費力地打造了這麽多的水龍頭,難道就只是為了噴這幾股水?
想水淹管城?那他就算把河裡的水都抽光了,也不見得能達到目的啊。
城下,曹信的中軍大旗之下,梁晗等一眾將領也都聚集到了這裡。
“梁將軍,見過火攻嗎?”曹信笑咪咪地問道。
梁晗哈哈一笑:“火攻,這太平常了吧?以前我們打契丹人的時候,便經常縱火,一把火將草場燒得乾乾淨淨,這有什麽好奇的?”
“你見過用水縱火的嗎?”曹信低下頭,神神秘秘地問道。
“什麽意思?水克火,用水怎麽縱火?”梁晗不解地道。
一邊的李濤卻是猛然明白了過來:“曹都督,猛火油,是猛火油嗎?”
“是,也不是!”曹信笑道:“從最初的猛火油開始,我們武威兵已經利用原油提練出了更為厲害的燃燒之物。今日便讓你們看個稀奇。”
眾人一齊轉頭,看向管城方向。
巨大的投石機轟鳴著,將十余個木桶送上了天空,落向了管城,一些落在城頭之上,一些卻是落到了城牆內裡。
馮倫抬頭看著那些木桶落下來,迸裂在城牆之上,然後他的鼻間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猛火油!”他失聲大叫了起來。雖然碎裂的桶裡釋放也來的味道,與他在史家塢時曾經聞到的味道有些不一樣,但終究還是有些相同之處的。
“準備沙土,沙土!”馮倫大叫起來。
幾乎在木桶跌碎的同時,城牆之下,成百上千支火箭射向了城頭。
沒有馮倫想象中的爆炸,因為在火箭落上城頭的那一霎那,馮倫的眼前,便隻余了一片鮮豔的紅色。
那是熊熊燒燒的火焰的紅色。
馮倫是見過猛火油燃燒的,他也知道將猛火油密封在不透氣的罐子裡,點燃之後,能夠引起劇烈的爆炸,在史家塢,他就是用這個讓柳成林的兩個曲兩千人馬幾近於全軍覆滅。
但眼前的火是不同的。
他們燃燒的速度,比他所知道的猛火油要迅速太多了,他只看到一片蔚藍色在地上猶如水流一般地向著整個城頭漫延,沿著城牆向著城下漫延。
城下的水龍仍然在不停地向著城上噴水,遠處的巨型投石機仍然在不停地向著城頭之上拋射那些木桶。
火在燒著。
水在流著。
水載著火,從城頭開始,向著城內猛烈地漫延開去。
有士兵揮舞著打濕的衣物勇敢地向著烈火衝去,試圖用濕衣物阻隔火焰,但旋即,他們手裡的這些濕衣物也燃燒了起來,連帶著士兵們本人,也變成了一根根燃燒的火炬。
流動的火,在管城之內肆虐。
那些水,不是用來水淹管城的,而是用來成為火的運輸者的。
水流到那裡,火就燒到哪裡。
“開城門,殺出去!”馮倫猛吼起來。
馮倫向下的城門已經完全被火封住了,站在城頭之上,馮倫看得很清楚,西城,唯有西城方向,還沒有火焰燃起來。
“擂鼓,揮旗,所有軍隊,轉向西門,開城門,殺出去,與敵決死!”馮倫聲嘶力竭地喊著。
鼓手拚命地的擂起了戰鼓,用鼓點傳遞著命令,旗手爬上了城門樓頂上,最大幅度地揮舞著手裡的令旗。
梁晗傾聽著城上的戰鼓,看著揮舞的令旗,對曹信道:“敵人要從西門突圍。”
曹信點頭笑道:“早有所料,梁晗,萬福,你們各率本部兵馬,身兩側繞過去,堵住兩側通道,逼迫他們渡過冰河。”
萬福與梁晗兩人領命匆匆而去。
城下,早已經不再發射火箭,但弩弓卻仍在不停地射擊,城門樓子上的旗手,身中數箭,骨碌骨碌地沿著瓦面流下了城牆,落進了火堆裡。
鼓手身陷火海之中,人和鼓都在燃燒著。
鼓手大聲嘶吼著,但兩條腿卻如同扎在鼓前,仍然在猛力地擂動著戰鼓。直到嘭的一聲悶響,鼓面破碎,這名鼓手才一頭載倒在火堆裡。
城外的武威兵,已經不再拋射改良版的猛火油了,因為些時,整個管城已經差不多都燃燒了起來,一個熊熊的巨大火炬正在他們的面前燃燒。
風很沒有規律,忽爾向東,忽爾向西,一時在南,一時在北,火借風勢,風摧火威,哪怕隔著一道城牆,武威兵們也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熱浪。
平素隻覺得冷,但今天,他們卻是深深地懂得了當熱到一定程度時,那滋味,也是異常的難受啊。
他們在城外都已經如此,城內只怕已經成了煉獄一般的所在了。
馮倫的身前身後早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火在他的四周熊熊燃燒著,他最後踮起腳尖再看了看西城方向,火太大,黑煙滾滾,整個視野之間的空間似乎蒙上了一層水波,在他的眼前有些扭典顫抖,但他仍然看到了西城方向城樓之上揮舞的旗幟,這代表著已經有部隊抵達西門了。
他滿意地笑了起來。
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他提起了槍,大叫一聲,就這樣躍下了這個唯一還沒有點燃的地方,蹈進了滾滾火海,衝下了城牆,然後衝向了城門,城門早就被燒得倒塌了,火人馮倫從城門裡衝了出來。
他仍然舉著他的槍。
他的人在燃燒,他的槍也在燃燒。
堵在城門外的武威兵們都是大聲鼓噪起來,竟是有些失態。
一名軍官怒喝了一聲,隨手搶過身邊一名士兵手中的長矛,側身典臂扭腰,用力地擲向了那個衝鋒之中的火人。
槍到,人倒。
舉著的長槍反插回去,重重地刺在地面之上,緊抓著槍杆的手,還是沒有松開,火人呈一個奇怪的角度在眾人的眼前燃燒著。
西城門外,已經大約有二千人衝出了城門,但在兩側,密密麻麻的武威兵堵住了他們的去路,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道路,那就是越過冰河。而在冰河的對面的堤岸之上,一排排手持長槍的武威兵正嚴陣以待。
沒有時間讓他們猶豫和選擇,他們只能選擇衝下冰河。因為在他們的身後,還有無數的戰友等著衝出城門,逃出身後這練獄一般的地方。
這些盧龍兵呐喊著衝向了冰面,舉著他們的武器,向著對岸殺去。在他們的身後,無數盧龍兵緊跟著衝了出來,衝出來的許多人,身上甚至還有火焰在燃燒。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唯一很少進行過戰鬥的西城門外的冰河,本來應當是結實的冰面,在數千盧龍士兵踏上冰面,前面的已經在與武威兵交手,後面的剛剛衝下冰河的時候,竟然伴隨著卡卡的碎裂之聲,轟然破裂。
幾千盧龍兵竟是連一點點反應的時間也沒有,便沉沒到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岸上,梁晗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這是什麽鬼?曹信到底做了什麽?竟然讓看起來好好的冰面,就這樣莫名其妙在破了?
先是火,再是水,駐守管城的一萬余盧龍精銳,能幸存下來的,百中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