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宅院雖也如往常般無聲無息,卻有燈火映路,生怕什麽人走丟了似的。
路之盡頭是一寬敞所在,高樹掩映下的它本該漆黑一片,現在卻因那堆熊熊篝火和數十根點燃的石製燈盞,被映得直若白晝。甚至連那片小小的天上,都出現了燈火的暗紅。
凌禦風和林葉落未至之前,陳默四人隻相對無聲。哪怕酒茶備好,他們亦無人願去飲上一杯。
陳炎添柴,誓要保證那火勢一絲不減。陳寧來來回回地檢查著什麽,他面前是數條長桌,桌上有酒有菜,也有醃製好的雉雞。陳默站在路口,雙手疊在一塊的靜候貴客。陳烈雖是傷愈,卻也不過背靠燈盞,冷眼去看他們的忙碌。他不理解,所以就用自己的方式來對自己的不理解。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當那兩人聯袂而至,縱是陳烈也挺直腰杆。
陳默快步迎上,真像個普通大戶家裡的待客管家。可他能止凌禦風,能抵顏佩韋的銀色長槍。
“公子雖來數日,卻是第一次見此院夜景。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公子見諒。”
陳默躬身,凌禦風趕緊將其扶住。
“管家莫怪我等晚來才是。”話音一轉,凌禦風又道,“但實也怪不著我們,要怪隻怪這夜色太美。”
想起那燈照湖水光映蓮葉的幕幕,凌禦風不由又稱讚起來。
“我曾見夜景無數,有秦淮河上的熱鬧,也有蘇州古園的靜匿,但無論哪種,都比不上此院美景。燈隱林叢花照水,無聲隻待故人回。禦風貧乏,實想不出還有什麽能形容它的詞句,讓管家見笑了。”
“有公子一句燈隱林叢花照水,無聲隻待故人回。它們也就達到了存在的目的。實不相瞞,當年為建此院,家主可花了不少時間。怎奈家主事務繁忙,縱有此景,也無人來賞。若非公子將別,我也不敢私自開園。”
陳默說著,單手前引後,三人也到了火邊。
“諸位能設此大宴相待,禦風實不知該說些什麽。”抱拳躬身。“感激?那肯定是言語所無法表達的。既如此,禦風便只能臉厚一回,擅自當當諸位的朋友,不知管家意下如何?”
“公子乃濤濤江河,而我兄弟四人不過這江湖之黃沙一粒,公子能拿我等當朋友,該是我等之無上光榮。”陳寧走近,笑道,“我可是聽說了的,公子每與人宴,都會舉杯暢談江湖事,舞劍欲問世間人。還望公子能說到做到,當我兄弟四人為朋友。”
凌禦風咧嘴一笑,直言道:“今日可有酒?”
“美酒十壇,盡可飲。”
陳寧伸手前引,凌禦風就走到了長桌之前。
“你們也知我有個嗜酒的朋友,跟他相處久了,這嘴自而然也變得刁了起來。”
不待陳寧招呼,他已手按酒壇。尚不見他如何動作,那壇上泥封就裂了開來。酒香溢時,他也朗聲大笑。
“楊念如啊楊念如,你今不在此,當可引為終生之憾。”
那壇中,恰是楊念如最喜愛的杏花村。酒香之濃鬱醇厚,少說也是二十年老酒。
“這酒可還行?”陳寧笑問。
“二十年?”
陳寧笑而不語,隻手拿二兩酒提,將濃香酒液倒於白瓷碗中。酒盡碗滿,凌禦風也就勢端起。
“至少三十年。”凌禦風砸舌,又將碗中余酒一飲而盡。酒滑入喉,凌禦風又轉聲道,“不對,至少四十年。”
陳寧搖頭時,陳默也和林葉落說了開來。
“小姐,公子說你烤的雉雞很好吃。以前不知道算了,現在知道,我忍不住就想和你比試比試,看看誰烤的雉雞才最好吃。”
“我都七年沒做東西了,陳叔欺我。”話雖如此,林葉落還是忍不住讓雙手沾上了醃製好的雉雞。“其實用不著放這麽多東西,有鹽有花椒就夠了。”
“小姐還說忘了呢?”陳默笑著,手指另一張長桌。“那裡還有幾隻尚未醃製,小姐可不能看我老就刻意放水啊。”
林葉落害羞了起來。
“陳叔,以前窮,所以用不著那麽多的調料。現在什麽東西都有了,可我又不會用了,這還怎麽贏您啊?”
陳默熟練的將雉雞穿上了鐵叉,道:“其實我以前也不會做這些東西,直到某天,我看到某個小姑娘特別喜歡吃之後,我就開始會了。”
“陳叔……”
陳默打斷了她,繼續道:“小姐,也讓我嘗嘗你的手藝唄,我也學學說到底怎樣才能做出雉雞最好的味道來。”
“我怕做不好。 ”
“有些東西,學了就不可能忘,正如某些人,忘了也能記起。”陳默將穿好的雉雞遞給林葉落。“小姐,也讓我放肆一回,嘗嘗小姐手藝吧。”
“那,”林葉落接過穿雉雞的鐵叉,笑道,“陳叔可得答應我,您烤好的雉雞,我得第一個吃。”
當陳默說出他烤雉雞的原因時,林葉落就覺得有什麽東西哽在了喉嚨裡。她想哭,可她忍著沒哭,不僅沒哭,她還笑著和陳默說了這許久。
她是必須要走的,不管怎麽樣,她都是必須要走的。與其在走之前哭哭啼啼,還不如像旁邊那幾人一樣,大家笑著,笑著就好。
面對那五十年陳的杏花老酒,縱是不甚善飲,他們也都會強飲幾杯。
凌禦風不是酒徒,但在此時此景有此酒,他也變成了酒徒。於是酒提打酒不斷,隻裝二兩的白瓷酒碗也變成了四兩的青瓷大碗。
兩人撞杯不停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陳烈也是走了過來。
“你傷好了?”板著臉,語氣悶悶的,極不願說話的模樣。
凌禦風端起酒碗。“這許多時日,有勞閣下相護。”
“你知我想殺了你?”
“四弟……”
陳炎聲冷,卻被凌禦風攔了下來。
“沒事,”他眼看陳炎,酒對陳烈。“今日歡聚,自是想說什麽說什麽,怎能不歡而散?”
“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也只有今朝了。”陳烈依然言語不善。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知閣下可敢與我同醉?”凌禦風始終是嘴角微揚,語氣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