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怕你明天醉酒醒不來,耽誤我殺你。”
陳烈未接凌禦風酒碗,而是徑直走到桌前,伸手一拍壇上泥封,酒香溢,他也挑釁地看了凌禦風一眼。
“喝?”
凌禦風笑著,忽將手中酒碗一扔,碗落桌,滴酒未灑。再伸手,五指曲時,那未開封的十斤酒壇也飛進懷裡。再拍泥封,人聞酒香而氣壯。
“喝!”
兩人未及仰頭,卻見陳炎緩步行來與凌禦風站於同一水平線。
“此等快事,怎能沒我?”
亦如凌禦風般五指彎曲,內勁竄時,桌上酒壇也被牽引般墜進懷裡。
“喝?”
抱壇相望,陳寧卻是背倚長桌,慢悠悠地拍開泥封,搖頭苦笑。
“美酒當慢品,怎能牛飲?”
三人雖在等他,卻無一人聽他言語。雙手舉壇而起,三人不相望,卻如有令般同時仰頭。
酒傾入口,只見喉結動,只聽流水“咕嚕”聲。
陳寧雖言細品,卻也舉壇而起,喉結滑動間,酒流速度竟是一點不弱三人。
桌邊拚酒不斷,火旁兩人卻直若未見,隻緊盯手裡的冒油雉雞。
“應該上些調料了。”
陳默如此言語,手也馬上從身旁的案板上捉去調料,林葉落未動,隻緩慢翻轉著手中鐵叉。
“小姐不再刷層油?”陳默問。
“就不浪費了。”林葉落答。
“這花不了幾個錢。”
“可它也是錢啊。”
兩人沉默一會,陳默方道:“除為公子縫件白衫之外,小姐就沒想過給自己做些什麽?”
“想過啊!”林葉落手指身上衣裙。“我都已經得到了。”
陳默笑著,輕聲道:“小姐會肚子餓嗎?”
“你看,”再指正慢慢變紅的雉雞。“我又會做東西吃了。”
“嗯!”陳默點頭。“應該也不會有人再欺負小姐了?”
“他說他是大俠,”再指凌禦風。“是我一個人的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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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搖頭。“可大俠,都是天下人的。”
“我心裡的大俠,也是天下人的。”
“小姐就不能自私些?”
林葉落搖頭,認真道:“有人給我說過,能力越大,肩上所擔之責就越大。他若還是十年前的小瘋子,那我便自私了又如何。可連陳叔都說了,他是江湖之大梁,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陳叔,我是真的很想讓人知道,小瘋子,是這天下最了不起的人物。”
“夜明珠在黑暗裡也能發光。”
“應該說夜明珠只有在黑暗裡才會發光。”
“他是夜明珠沒錯,可這天下,正在由暗轉晴啊。”
林葉落沒聽到他在說些什麽似的急道:“陳叔,快給我撒上一小撮鹽,正是入味的好時候。”
陳默抓鹽而起,細撒之時,林葉落還不忘在旁念叨。
“慢點慢點,撒勻點,我可不想給陳叔烤隻鹹了或淡了的雉雞。”
陳默笑著,笑得很開心,卻又笑得極淒苦。七年前,他把她從地上抱到了車上,一路作陪,一陪就是七年。他喜歡這個小姑娘,所以也就疼惜這個小姑娘。他也想著給她找個好一點婆家,可他怕,怕她真想起什麽後,會因他的決定而恨他。
陳默後悔了,他早該在五年前就給林葉落尋個婆家的。她若什麽都想不起,她若真的接受了另外一種生活,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突變。他可以幫她收拾準備衣服,卻不用執劍相向。想到此處,他情不自禁就脫口而出三個字。
“對不起!”
林葉落先是一愣,她聽到了,她又在假裝沒聽到。
“陳叔,你快聽,他們正在討論這江湖的是是非非呢。”
終不是什麽太過善飲之人,半壇老酒下肚,四人都不免有些飄飄然了。
是誰扯起的話題?對,好像就是那始終憋悶著一股火氣的陳烈。
“他們都說你是江湖的大梁公子,所交之人最多,欲識你之人亦最多,那你告訴我,這江湖,到底怎麽了?”
“江湖怎麽了?”凌禦風未語,陳炎開口。“它病了,病入膏肓,沒得救了。”
“三哥,”陳烈舉酒對陳炎。“你倒是給我們這大梁公子說說,這江湖,倒底得的什麽病?”
“利欲熏心之病。”
“何為利欲熏心?”
“三年前,有人為利屠滿門。屠門之事剛過,又有人俠士刺農人,隻為路邊的三兩銀子。有人蒙面盜家財,自就有人換臉做那攔路之虎。高牆之內,本有小姐笑盈盈,一夜卻聞啼哭聲。江湖之上,本有舟楫扯航帆,可舟不見了,楫都被拿去搭建魏狗之生祠了。現在更是人人都往南京趕,隻為趕上你這大梁公子,看看那所謂惠帝寶藏、羊皮卷究竟是有多神秘。”
“三哥,病入膏肓,又該如何治?”
“無藥可治。”
“既無藥可治,又該如何?”
“為免傳染他人,當殺而盡之。”陳炎眼神一凝,酒起聲落。“人人皆言你大梁公子智絕天下,我隻問你此方如何?”
陳寧笑看凌禦風,雖無言語,卻也在等他作答。
凌禦風抬頭飲酒一口,朗聲道:“既是江湖,就該有魚蝦鱔蟹,若都只是一物,那還怎稱為江湖?”
“魚蝦鱔蟹?”陳烈舉壇。“那你倒是告訴我這江湖之中, 到底是魚多蝦多,還是鱔多蟹多?”
凌禦風相對著再飲一口。“魚不該多,蝦亦不該多;鱔不該多,蟹亦不該多。”
“那現在呢?此江湖之魚蝦鱔蟹,還如你所言般恰到好處?”一問,一口酒。
“不!”凌禦風搖頭。“不管魚蝦鱔蟹再多,也壓不過那化龍之鯉。”一答,一口酒。
“請問閣下,這江湖中能化而成龍的鯉魚,又有幾隻?”
“爆槍南宮桀,魚腸莫玄衣。江南有煙雨,街行抓鼠狗。義重楊念如,有乾坤馬傑。再加新人顏佩韋,我已列出八指之數。”
“閣下可列其一?”
“略可。”
“何為略可?”
“我灑然武藝不及南宮前輩,心智之堅不及莫玄衣。胸懷不及楚江宇,仁行不及沈楊。義不及楊念如,信亦不及馬傑顏佩韋,故隻稱為——略可。”
“看來這江湖還真是病入膏肓,如此人物,竟也稱之為江湖大梁。”
“我有仁義禮智信,也有該有的灑脫,更重要的是,”凌禦風頓頓。“我有一把劍,可做大梁。”
“化龍之鯉,以劍為龍門?”
“化龍之鯉,以劍為腮為鰭。”
“可你把劍丟了。”
“所以我要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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