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外,一兩手心一緊,眉梢微微蹙起,發出一道奇怪的嘯音。
在書院中閑逛的公子鯉聽到這聲音臉色大變,立刻趕回剛才藏身的小屋。
“怎麽回事?”
“我留給他的護身符,碎了。”
公子鯉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自己那枚符籙本身就是煉製好的保命符,一兩能夠輕易抹除印記,可見實力遠高於自己,更何況還額外加持了鬼氣。
可就這樣的護身符還會被打碎,那溫故舟是遇到怎樣的情況?
“能找出他在哪嗎?”公子鯉還有幾分僥幸。
“你剛才走了那麽久,都沒有遇到什麽特殊的地方嗎?”一兩望向公子鯉。
“沒有。”公子鯉老老實實搖搖頭,“這裡是書院,聖賢氣壓製太厲害,感受不到。”
一兩沒有再問,若有所思地望向屋外。
衝天的才氣裹挾著歷朝歷代積攢的讀書聲瘋狂的湧入書院廣場中心的雕像。
在一兩的眼裡,雕像上積攢的先賢之氣已經濃鬱得快要流淌下來。
……
猛地,
“哢擦”一聲,
雕像裂了!
光球沒入溫故舟體內瞬間炸開,聖旨上的文字全部拆解成筆畫,向外迸發出無數金光。
橫平豎直,刀削斧砍;點勾撇捺,血肉模糊。
一道又一道帶著才氣和正氣的筆畫從溫故舟體內穿出,帶著他整個人飛上天空,狠狠摔下。
“砰!”一聲悶響。
像是屠戶將半扇豬肉砸在案板上。
溫故舟整個人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汙,身上遍布傷口,如同被鐵篦子梳過一遍。
“下輩子,投個好胎吧!”雕像臉上看不出一絲憐憫,一握拳,讓筆畫再度組合成光球。
徑直飄向溫故舟的腦袋,這一次,竟是想要直接炸開他的頭顱。
“你,好,狠!”溫故舟抽著冷氣,從嘴裡吐出一句話。
“只能怪你命太不好,遇上了我。”雕像看向書院外,遊街已經進行到尾聲,眼中流露出一絲眷戀:“我是狀元,我不能死!書院,不能倒,絕不能倒!所以,你必須死!”
說完,雕像身上的才氣驟然變亮,受到加持的光球也飛得更快。
然而,
光球撞擊在溫故舟額前,卻像是鍾棰撞在銅鍾一樣,發出一聲古樸而渾厚的鍾鳴。
“咚——”
這聲音向四周蕩開,
幻境如同紙糊的一般被衝擊得支離破碎,露出原來書院的模樣。
溫故舟站在原地,感覺自己身邊生出一陣強風,吹得自己練眼睛都睜不開,
緊接著,整個人失去意識。
遠處,雕像身上布滿龜裂紋,眼角濕著,滴下兩行清淚,手裡原本握著聖旨的地方空空如也。
地下多出一堆粉碎的石渣,被風一吹,飄散得各處都是。
屋內,一兩和公子鯉身邊,
溫故舟如同在身上安了一台小馬達,躺在地上驀地開始震動,身體如噴泉一樣不停向外噴著血,把地面染紅一片。
公子鯉連忙從袖筒中掏出一個瓶子,藥粉不要錢得堆在溫故舟身上。
幾息之後,溫故舟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整個人也多了些生機。
一兩捏了一個法訣,將地上的殘血清理一空,扛著溫故舟幾下跳出書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出租屋內,
溫故舟艱難地睜開眼,
“這,我,怎麽在家?” “昨晚在浮山廟,你突然說起胡話,瞬間昏迷過去。”公子鯉拿起一隻香蕉慢條斯理地剝開皮,“那位把你給扛回來的。”
“哦……咳咳。”溫故舟想坐起身,感覺胸口悶得厲害,“我怎麽了?”
“你不記得了?”公子鯉像觀賞猴山裡的猴子一樣盯著溫故舟。
“記得什麽?”溫故舟莫名其妙。
“完了,失憶了!”公子鯉大喊一聲,把溫故舟嚇了一跳。
臥室門從外面推開,一兩端著一碗粥款款走進,“什麽失憶了?”
“他!”公子鯉指著床的方向,急說道,“他腦子被打壞了,一點都不記得昨天的事情。”
一兩聞言皺起眉頭望向溫故舟,“真的嗎?”
“什麽真的?”溫故舟覺得一兩和公子鯉有些神經質,“能讓我先上個廁所嗎?”
一兩側過身子,示意溫故舟自便。
“大早上的怎麽都不正常?”溫故舟強撐著床邊坐起。
“還有,我身上怎麽這麽疼?”他看向公子鯉,臉上百味雜陳。
“嗷!”
一聲慘叫,
溫故舟直愣愣地摔下床,跪在一兩面前,垂下頭顱。
“還沒過年就行這麽大禮,不好,不合適。”一兩輕聲道。
公子鯉很努力地憋著笑,胸腔抖如篩糠。
溫故舟顧不上疼痛,他隱約感覺到自己忘記了一些東西,
很重要,
卻,毫無印象!
自己一行不是從地府回來了嗎?
不是在夜市胡吃海塞嗎?
不是遇到狀元遊街騙錢嗎?
不是聽到有人斥責自己為什麽不聞不問嗎?
不是……
哦,
是的!
溫故舟想起來了,
記憶中缺失的一小塊,回來了,腦海裡也多了一些別的片段。
自己身上噴著血,
像是酒吧裡360度環繞的球燈,飆血如箭,
一兩提著自己在樓頂縱身跳躍,
公子鯉在床邊守了自己整夜,直到自己睜開眼。
“謝謝!”溫故舟沒有起身,昂首挺胸,對著一兩道謝。
“嗯。”一兩點點頭,受下這記跪謝,沒有調侃。
對一兩,溫故舟是真心實意,
畢竟遇見她之後,已經被她救過三次,要不是嫌棄自己配不上一兩,溫故舟可能真做得出以身相許的事情。
公子鯉也湊到到溫故舟前面,
“我呢?”
“滾!”
“好心沒好報,虧我還想著把你的車帶回來,連句謝謝都沒有。”公子鯉糾著臉走到一旁嘟噥著。
“那,謝謝!”溫故舟努力站起身,認真地看向公子鯉,微微作揖。
“別,嘿嘿,我,我就是隨口說說。哈哈!”公子鯉見溫故舟鄭重其事地道謝,想推辭,又止不住臉上的笑意。
道謝完畢,溫故舟看向一兩。
“他怎麽樣了?”
“沒了。”一兩知道溫故舟的意思,直接開口。
“那就好。”
“你傷得很重。”
“嗯,發生了什麽?”
有些事情,他作為當事人親身經歷過,可終究不能理解,還是需要更加專業的人士來解答。
就像是看國足比賽,看起來場上二十多個人踢得毫無章法,最後比分不是國足被屠戮,就是對方勝利了。
觀眾只會說一句國足辣雞,
可是聽解說員的分析,才知道國足是布防不太行,體能跟不上,盯人有問題,傳球不到位,失誤有點多……
你看,一樣沒有進球,專家看出來的問題就是比你更精準。
不能隻噴國足辣雞,得找準問題,才能知恥後勇。
一兩把一束發絲捋到耳後,慢慢說道。
“我給你留的符籙有限制,只有對方動了殺心,才會發動反製。”
溫故舟懂了,
世事其實真的很無常,如果他昨夜沒有出現在浮山書院外,可能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那位狀元甘心做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可能一切也不會發生,
如果在最後那道聖旨沒有殺心,可能這一切依舊不會發生,
只是沒有那麽多可能,
所以,他死了,溫故舟活著。
溫故舟沒有感慨太多,門外就突然響起敲門聲。
開門,是一個外賣員,見到門開,也不核對收貨人信息,徑直把一大袋水果推到溫故舟手裡,轉身進了電梯。
“你點的?”
一兩搖搖頭。
“那也不是我。”
溫故舟撓撓頭。
回頭,公子鯉正好從臥室走出,手裡拿著溫故舟的手機,露出憨厚的笑容,“是我。”
果然……
溫故舟無奈地揮揮手,示意兩人過來準備吃東西。
解開袋子,從裡面拿出一盒盒水果,一邊拿,溫故舟的臉色一邊變得冷漠,像是被人欠了幾萬,幾十萬,幾百萬……
心痛成狗,他也不能表現出來。
忍住,不能哭。
買都買了,也不能退,他是有錢人,要大氣!
再說, 不就是十幾盒車厘子、草莓、山竹、榴蓮麽。
溫故舟把拳頭捏得泛白,一字一頓,“這,點,錢,不,算,什,麽!”
一兩打開一盒車厘子,很淑女的撿起一顆放進嘴中,貝齒微動香腮一鼓,眼裡滿是欣喜。
“喜歡就多吃一些。”溫故舟狗腿子似的把盒子全部推倒一兩面前,忘記剛才自己還是一副死人臉。
“不用,我,拿得到。”一兩擋了一下,手腕上的鈴鐺跟著響動,反倒讓溫故舟有些不好意思。
“這麽好吃,你們不吃可以留給我。”公子鯉眯著眼抓走一大把,大口吞下,竟是連果核都不吐出。
“你慢點吃,別噎著。”溫故舟對公子鯉的吃相極為無語。
好歹也是會法術的人,怎麽見著些水果這麽激動,連一個凡人都不如。
“你可能是小說看多了,我們這種存在不需要克制欲望的,想到什麽就做什麽,這才是隨本心的大道。”公子鯉仿佛猜出溫故舟的心思,一本正經。
“那……好吧。”溫故舟無話可說。
隻好隨手撿起一顆草莓,
一口咬下,
“啊——”
一聲哀嚎,溫故舟立刻張開嘴,吐出一灘帶著血腥的果肉混合物,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哈著氣。
桌上,一片狼藉。
顧不得惡心,溫故舟伸手撥開面前的混合物,找到害自己受傷的元凶。
嚼得稀爛的草莓中,
藏著一根針,
一根鋼針!
燈下,針尖閃過一抹寒光,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