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川往前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了。
“怎不去了?”白大胡子樂唄呵呵的瞧著卓川。
卓川歎口氣道:“就小三子那性子我也了解,我是獨子,過完年又要結婚了,就算去找他,他也不會承認,反而我會被勸回來。
更何況他說不認識你,就是不想讓我知道他做這麽危險的事,跟我娘一念叨,我娘在跟他娘一念叨,這倆人肯定天天擔心。
在說,我現在是組織的人了,我不能犯無組織無紀律的錯誤。”
“別著急,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幫他,我們先把手頭工作搞好了,等大部隊過來。”
“嗯。不過白大哥也不用說還命的事,我表弟臉上是冷,可心裡是熱乎的。”
白大胡子搖搖頭:“不,你不明白當天的情況。說實話,他弟弟受傷是因為我。”
“什麽?受傷!”
月光逐漸把人影拉長,空氣中泛著冷光,牛車慢悠悠的往前走,不時從鼻子裡噴出一股白氣。
花褲子把燈籠吊在車上,借著朦朧的月光沿著小道往大車店走。
“三哥,大胡子這事你怎麽看?”
周智搖了搖頭,不知道要說什麽,從大義上講,白大胡子說的並沒有錯。
還是先聽五爺的,跟他們保持良好關系,不交惡,也不上趕著,只要是打鬼子的,名義上就算盟友,畢竟路哥那也是幫了自己不少忙。
大車店人滿為患,比一般的客棧都要便宜。
五天之後,維持會隊長趙峰叫著周智跟他去一趟,已經跟礦工頭子敲定了細節,至於價錢方面,希望在壓一壓。
以前一直跟三莊合作的礦工頭子,今年械鬥的時候死了,這是一個新的礦工頭子,大家心裡也沒底。
對於趙峰的這番解釋,周智表示理解,雖說是一個村的,總共是三家合買,他管領頭,可並沒有一錘子定音的權利。
對於煤炭的價錢,周智是不了解的,也只能幫著算算數。
談價錢的事自然有長輩出頭,他們了解的更多。
吃過早飯後,不少商販都開始擺攤了,準備趁著這個熱鬧的集市多賺些錢,各種行當開始擺開,賣力的吆喝了起來。
這邊賣布頭,那邊收舊衣服,在那邊賣鞋。
“蜜來~~~誒,冰糖葫蘆兒來喲。”
“咧哎——南瓜大的咧哎,不澀的咧哎,澀咧還有換的咧——(喲),霜打的柿子咧,快來買哎。”
“賣大蔥、賣白菜咧咧——喲,還有兩捆蔫巴韭菜,您了包了兒去!”
周智帶著花褲子在街上溜達,一人兩串糖葫蘆,順便看看有沒有背著英七七的礦警路過,找找黑市有沒有這種槍。
小胖子則是跟著三十一叔擠在人群裡聽戲,時不時的叫好鼓掌。
在幾天就進了臘月了,過年前的熱鬧,唱戲雜耍的說相聲的趁著人流多,更是賣力氣,累了一年,今年過年能不能吃點好的,就看這幾天了。
人擠人,人挨人。
這天,周智也見到日軍的飛機從這邊飛過,挑釁著低飛轟鳴而過,仿佛很樂意見到底下這群人閃躲的模樣。
幾個代表跟礦工頭子商量好了,敲定了價錢,這才相互抱拳說著發財,明天來拉,準備返回大車店,看大戲都看了五天了,也該乾正事了。
其實連算數的事,周智都沒幫上忙,這種帳,叔伯們比周智會算多了,這又不是一錘子買賣,每年都得來一回呢,
是個長久的買賣。 等眾人出了礦工頭子的家,臉上帶著笑意,今年的任務算是完成了,等明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後天就往家趕了。
可是越往大車店的方向走的時候,瞧見路上的人臉色凝重,行色匆匆,還有不少受傷的,這是發生騷亂,礦工又械鬥了還是怎麽著?
周智急忙攔住一人,問這是怎麽回事。
“今天日本飛機突然就扔下了炸彈,在集市的大街上炸死不少人。”
“這狗(和諧)日的小日本。”
開灤煤礦辦事處的房間裡,給大使館打完電話的約翰·傑裡因為憤怒,臉色通紅,各種粗話張口就來。
他憤怒不是因為同情中國人被炸,而是認為這是日本人對大英帝國的挑釁,今天是聖誕節,他們送來是炸彈禮物。
日本戰機飛了那麽長時間,偏偏選擇聖誕節這天扔炸彈,這不是對大英帝國的挑釁是什麽?
約翰·傑裡手下的工程師赫伯特拍了拍他光禿禿的前額,開口道:“日軍佔領首都南京城快兩個星期了。
他們在中國戰場上節節勝利,更何況開灤煤礦如此好的礦質,他們覬覦很久了,特意選擇今天來挑釁,是在昭告他們的勝利。
以後怕是還會有類似事情發生, 甚至會有人潛進礦區破壞暗殺,以我對日本人的了解,他們什麽野蠻的事情都做的出來。
因為他們在東北已經做過了,你是無法想象的,我的朋友威廉、歐文,保羅因為同情中國人也被殺了,日本人是野蠻人,他們不會管你是不是英國人。”
“我們要保證帝國在遠東的利益。”
“光憑不多的礦警手裡那些一戰用過的槍作用不大,你需要向上面申請更多的武器,來保護我們的安全和帝國在遠東的利益!”
約翰·傑裡點點頭,重新拿起電話。
不久前還人滿為患的集市上,如今稀稀拉拉的只有幾人,剩下的都倒在地上了。
糖葫蘆的柱子扔在地上,冰糖上帶著血。
菜葉飛的滿地都是。
破布,舊衣服,上面壓著碎肉,被小風吹的想要飛卻飛不起來。
唱戲用的鼓架子,三弦,衣服,也都倒在塵土裡。
爆炸產生的硝煙隨風而逝,空氣中傳來一陣讓人發嘔的氣息。
日軍飛機轟炸平民,以前只是聽說,今天周智算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了。
不久前還歡聲笑語,暢想著能掙些錢,過個好年的商販,行人,賣藝的人,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家面臨噩耗。
都是為口吃食,心懷希望,努力掙扎求活的底層百姓,就這麽慘死在日本人的手裡了。
周智拳頭攥得緊緊的,這幫該死的日本鬼子。
“三哥。”小胖子臉上全是灰,兩道淚痕在臉上衝刷露出白色,哭著喊:“六伯~他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