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醜年，壬子月，丙戌日，天清氣朗，宜什麽不重要，但是忌:開市。

　　大車店裡一改往日歡聲笑語的氛圍，百姓盼著過年歡樂的心思，又埋上了一層悲傷的陰影。

　　“這幫日本鬼子，就是變著法的不讓咱們活！”有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我們要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小日本鬼子今天殺咱們一百多，明天就敢殺我們二百多。”

　　“我遲早整死他們。”

　　“對，咱們投軍打小日本去，絕不能讓他們騎在咱們頭上！”

　　“投軍?快得了吧，就河北這地界，大半都被日本人佔了，如今還有多少國軍?想投軍，你還沒走到那地界，就得讓日本人抓去修炮樓，修鐵路去。”

　　另一個人說:“我聽說南京城都被日本人給攻破了，就從通縣搬到唐山的那幫漢奸衙門都貼出告示來了，言辭高興著呢，都放鞭炮給他們主子慶祝了。”

　　“呸，一幫下三濫的死玩意，連祖宗都不認的狗(和諧)東西。”

　　“一群生孩子沒的貨。”

　　“呸，這種人就是斷子絕孫的貨，還想生孩子。”

　　“哎，我倒是聽說高陽、蠡縣、安新、任邱、雄縣、清苑等縣，原東北軍呂正等人成立了人民自衛軍。

　　現如今又改成了河北遊擊軍，一共十二路大軍呢，小一萬人馬打鬼子，投軍去投他們不知道行不行?”

　　“真的假的?”

　　“應該是真的。”

　　“過完年試試去，今天這事絕不能這麽算了。”

　　“那幾個縣在保定跟滄州邊上的呢吧，離咱們這可是小五百裡的路，不眠不休也得走上三天。”

　　“三天怎麽了，只要是打鬼子，五天也走了。”

　　“對，大家都一塊去，路上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就是不知道河北玉麒麟是哪個綹子，離咱們這也近。”

　　“是啊，人家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咱們就是想投靠也沒處找去啊！”

　　不同於大廳的氣憤，院落裡顯得很是沉靜。

　　六伯的屍體用白布包著，裹在席子裡，家中兄弟去找人打一副棺材，另外還有四個其余兩姓的人死在這場轟炸中，三個受傷的。

　　出村四十三口人搬煤，今天沒了五個，傷了三。

　　周智六伯死了，十二伯十四叔受了傷，周智爺爺雖然是老大，但扛家抗的早，又出去闖蕩，不是他們這輩兄弟裡頭一個結親生子的。

　　日軍飛機衝著密集人群扔了四百公斤炸彈，這還沒完，飛機上的機槍又掃了一道，死傷超過上百人，有的屍體拚都拚不全。

　　三不管的地界，沒有官府出面收屍，冀東正府可不會管這些貧民的死活，都是百姓自發的給街上死去的人收斂屍體。

　　屍體周智不是沒見過，自己手上的人命，現在怕是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只不過第一次有親人的屍體擺在自己的眼前，還是日本鬼子害死的！

　　六伯一直在說出門在外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論語上的句子在家族私塾的時候都學過:禮之用，和為貴。

　　六伯希望和為貴，可日本人不會跟你講和的，他們像屠戮豬狗一樣屠戮國人，他們根本就不拿咱們當人看。

　　六伯就是抱著一個以和為貴想要過日子的小百姓，可日本人根本就不給他機會。

　　白大胡子倒是有一句話說的對，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

　　要想真正的獲得和平，只有先把日本鬼子按在地上揍他個全堂的水陸道場，

讓他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　　“三哥，我們怎麽辦?”小胖子眼睛有些腫。

　　“跟我來。”周智面色陰沉，捏著拳頭，走到一旁:“六伯的屍體估計明天會先運回村裡，我們不著急回去，這血仇得報了再回家。”

　　“三哥，你不會是想打飛機吧?”小胖子歎了口氣，搖搖頭:“哥，咱就一挺捷克造，根本就打不下來！飛機那玩意得用高射炮群打！

　　在空戰中，他們雙方相互用重機槍開槍射擊，可就算有的飛機機身上中了幾百個槍眼，興許都能安然無恙返航。

　　就算你槍法好，可是我們沒有燃燒彈，你本事再大，即使你用步槍打中日本飛機上的油箱，也不可能讓飛機爆炸的。”

　　周智深呼一口氣:“我知道了，我不打飛機，我打那開飛機的日本人。”

　　小胖子聽到三哥的話，愣了一下，這倒是個機會，比打油箱靠譜多了，可難度也不小啊。

　　“三哥，咱們怎麽創造這個機會啊?”

　　“不曉得呢，大炮，你去大廳找人打聽小鬼子飛機每天飛的時候大概的路線。”

　　花褲子點頭應下， 去大廳打探消息。

　　“四弟，你知道那個九華峰的少寨主住在哪家客棧嗎?”周智解下束在腰間的白色孝帶，帶這個去見人，人家也會嫌晦氣。

　　“知道。”

　　“走，咱們去借步槍。”

　　客來軒，黑底金字招牌掛在門口。

　　店小二低眉搭眼的站在門口迎客，因為日本飛機轟炸這麽一件事，不少客人都回家了，能住得起客棧的，一般都不怎麽差錢。

　　大家是來看戲聽相聲找樂子的，不是等著被飛機炸送命的。

　　“哎呦，二位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店小二甩著抹布笑了笑。

　　“找人。”周智說完就往裡走。

　　“找人?”

　　店小二一愣，在一瞧這二位臉上怒氣很重，怕是要找茬啊。

　　“客官怕是不知道，日本人的飛機炸完人之後，店裡的許多客官都退房走了，沒準二位找的人都不在了。”

　　兩兄弟往大堂裡一坐，讓小二上壺茶，先等等。

　　周智在想怎麽說，順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怎麽才能把飛機打下來。

　　謀劃事情的時候需要理智的思考，而不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失了智。

　　“你們兩個怎麽在這?”金大下巴從樓梯走下來。

　　周智抬頭:“你們少掌櫃的呢?”

　　“樓上吃飯呢！”

　　周智把涼茶喝下肚，起身上樓。

　　“周大當家，你臉色這麽難看，不會是家裡也死人了吧?”

　　九華峰少寨主臉色有些泛白，小圓桌上的飯菜都沒怎麽動過。